第216章 虚言-《南风烈烈吹黄沙》

  “娘娘。”

  赵时洲刚走,竹溪又忧心忡忡地进了大殿,凑近在江绾身侧道:“安氏滑胎了。”

  江绾闻言惊骇不已,她软禁安颖淑的时候可没少给她吃安胎的东西,怎么一放了人还就滑胎了呢?

  “温知熠知道此事吗?”她连忙问道,只怕温知熠会以为事情是她做的,害二人之间再生嫌隙。

  竹溪摇了摇头,并不是温知熠不知道,而是她也不知道温知熠知不知道。

  “娘娘,秦国公求见。”

  这时,殿外又响起了通传声。

  江绾闻声一滞,脑中思索着该如何应对此事。

  安颖淑的情形定然是与唐灵不同的,她大概率是故意如此,或许是想将此事栽赃给她,亦或许是在对温知熠送出诏书而表达不满。

  更何况安颖淑本就是一个不怕死的人,敢这么做,想必早已策划好了一切。

  “娘娘。”竹溪的声音打断了江绾的思绪,她瞥了一眼门口,提醒江绾该做出决定了。

  “宣。”

  不过须臾,江绾已经做好了温知熠同赵时洲一样不相信她的准备,可谁知温知熠一进殿便先跪下请辞。

  “为何?”江绾不解,难道他这是在与她置气?

  温知熠面露为难,走近江绾身旁才压低声音道:“安氏怕是因我交出诏书而怀恨在心,如今她腹中子已失,我怕......”

  意料之外的话语让江绾怔在原地,目光直直地望向他,心底涌起一阵错愕——他竟全然未将此事与自己联系起来。

  “你怕......她会加害温勤?”她试探地询问道。

  温知熠郑重地点了点头,认真的神情不似作假,填满了担忧的双眸中也再容不下一丝探查的意味。

  “不止,”他轻叹一口气,“更怕她加害兄长。”

  他心中清楚,安颖淑将所有的筹码与安家的未来都押在了温家,他们这样轻易将她视为命脉的东西送出,滑掉温氏的孩子只会是她报复的第一步。

  “那你要怎么做?”

  江绾明知故问,她知道等待安颖淑的唯有死路一条。她活着便是培养温氏后代的容器,当鲜花因花器枯萎,那花器便理应与碎瓷片一同滚落尘埃。

  这于人性而言都相当‘奢侈’的行径,却在深宅中稀疏平常。

  何其相像。

  江绾不禁怅然,如果当初楚南柯不曾与她一同上演滑胎的戏码,那她的命运怕是不会比安颖淑好上多少,或者说她那时根本没有安颖淑这么幸运,还能因着孩子存活。

  “自然是先回兖州请来休书,再将她截杀在路上。”

  温知熠的回答如她所料,尽管安颖淑是这场纷争的受害者,她同情她,却还是要咬着牙交代:“处理干净些,她知道的太多了。”

  无辜吗?

  她的刀下,似乎从来不缺无辜之人。

  “还有,让她赴死前尽量盘问出曾经那名掌事宫女的下落。”

  江绾的思绪很快恢复了清明,如果她不对别人下狠手,那便会轮到她被别人下狠手。

  温知熠点头应下,正欲转身离开,却被江绾拽住了衣袖。

  “我从未命人薄待过她。”最终,她还是替自己辩解了一句。

  “我知道。”温知熠扯了扯嘴角,面露无奈,“你与安氏没有深仇旧怨。”

  话毕,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身面对江绾,郑重其事道:“就算此事是你所为,我亦理解,毕竟她知道的太多了。”

  得到了确切的回答,江绾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夕阳的余晖将温知熠的身影渐渐吞噬,一齐化作明亮的光线遁入她的眼底,她有预感,他们还会相伴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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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风像刀片一样扫过御苑,削落树干上所有的残叶。

  赵栗依旧在这里养病,而江绾却早已回到了皇宫中。

  杜夫人怕她怪罪杨淑莹,一得了信便入宫觐见,将杨淑莹那日告知她的事情全盘托出,以消减江绾的怨气。

  见二人之间一团和气,玉枝以为此事终了,可杜夫人走后,江绾还是冷着脸对她说道:“既然贵嫔这么喜欢那个质子,那日后便让她跟着他。”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但圣意无可阻挠。

  “走吧,逃了总比去北羌好。”

  玉枝想着冒险将杨淑莹送出宫中,可情窦初开的少女却满心满眼都是对她话中生活的畅想。

  最终,她回到溪云台,只听江绾冷不丁说了一句:“那是她愿意的,陛下终归是薄待了她。”

  不止御苑与后宫,前朝也翻了天,原本姓温的鉴天府落入了赵时洲手中,秦国公也在这个节骨眼回了老家。

  众说纷纭,但大多都猜测太后的枕边换人了。

  而最能证实这段猜测的,还要数孟平被参,纸上字字句句都像是有备而来,他也不出所料地被罢了官,没贬去偏远之地已是看在孟家的份上了。

  不过令赵时洲没想到的是,他做得如此明显,齐王非但不恼,反倒邀请他来府上做客。

  说是齐王府邸,但实际上还是去洛府,毕竟齐王府的大门可不允许在京中打开,齐王也早就做好了返回封地的打算。

  推杯换盏间,一名自称是齐王养女的舞姬攀上了赵时洲的胸膛,他凝视着那张脸,不禁思索这人与江绾是否有亲缘关系。

  “真的有那么像吗?”

  江绾展开画卷,斜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孟平。

  “真的,臣见过几次,虽不及娘娘之绝色,但眉眼间亦有三分......不不不,一分神韵。”孟平磕磕巴巴地答道。

  赵时洲罢他官还不够,竟还派人要他性命,他找齐王,齐王却对此事置之不理,走投无路,他只能试着在江绾这儿寻得一线生机。

  江绾端详起了画像,画中人确实很像她,有时她也好奇到底为什么世间会有那么多与她相像的女子,赵弘之前找了一个送给温知熠,她之前也寻过一个在朔州行宫替她软禁,而如今又出现了一个。

  不过这也不无理由,毕竟她的父亲最喜欢四处挥霍、拈花惹草,世上多几个与她同父异母的人并不稀奇。

  “呵,”江绾轻笑一声,合上了画卷,“哀家手上的人都去了燕州,世子殿下派人取你性命,哀家无可.....”

  “娘娘,还有......还有......”孟平听懂了江绾话中的意思,连忙打断道。

  “您可还记得当初您身边的女官张氏,她曾向齐王求援,说只要齐王杀了洛池州,她便会为齐王除掉您,结果齐王不愿以此交换,她又去找了温箸!”

  “啊~”江绾恍然大悟,怪不得刺杀会在那时候来,如此她便对温箸的惋惜又减轻了几分。

  孟平嘿嘿一笑,以为他就此可以活命了,只听江绾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孟平心下踌躇,正想搪塞过去,却见身后有道影子正在缓缓靠近,“还有!”

  “还有洛大人的腿!齐王寻了一江湖神医,那人的儿子曾在汤州医死了当地豪绅的少爷,齐王赦免了他并委以重任,不仅仅是洛大人的腿,还有......”

  江绾见他又支支吾吾不说话,随即挥了挥手让后面持刀的玉枝退下。

  “还有陛下的疯病。”

  孟平之言若寒刃贯颅,令她心魄骤紧,如坠冰窟。

  如果赵栗如今已然恢复,那他还待在御苑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养精蓄锐。

  江绾杀心顿起,但很快她又摇了摇头,如果现在发动宫变,那皇位只能是拱手相让给赵时洲。

  而另一边,赵时洲听见的也与江绾想到的不谋而合。

  “只要催动太后娘娘除掉陛下,那这皇位,必然就会变成世子殿下您的,届时,谁管她是太后还是什么,只要关在溪云台里,任君采撷,无时无刻。”

  齐王的酒话虽令赵时洲几欲作呕,但他还是忍住了,并佯装享受地接下舞姬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这番话太过露骨,字里行间都在催动他的欲望,让他从江绾的刀变成齐王的刀,等陛下暴毙、天下大乱,齐王便可以顺理成章的让无人在意的临江王登基了,那还会管他如何。

  不过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只要让临江王死在他前面便是......

  裸露的枝头覆上白霜,这夜,在城中河流还未结冰前,西头和东头分别溺入了两个人,一个是前礼部侍郎孟平,一个是齐王府上连姓名都没有的‘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