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骨瓷碗与换皮汤-《尸叔多指教》

  县区的旧货市场总在黎明前飘着股铁锈味,尤其靠近西北角的棚子,地上的积水泛着青黑色,泡着些断了柄的勺子、裂了口的瓷碗,碗底沉着些灰白色的渣,像被碾碎的骨头。我攥着从缝合门诊带出来的半块皮肤,皮肉边缘的毛囊还在微微颤动,贴在掌心像块温热的膏药——阿砚的气息混在铁锈味里,若有若无,指引着我往棚子深处走。

  最里面的摊位挂着块褪色的蓝布,布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瓷”字,针脚里嵌着些细碎的瓷片,阳光照上去闪着冷光。摊主是个穿灰布衫的老太太,头发用根骨簪挽着,簪头雕成碗的形状,碗口嵌着颗红豆,像滴凝固的血。她面前摆着排黑陶碗,碗里盛着些浑浊的液体,表面浮着层油花,油花里映出些模糊的人脸,眨眼睛时,人脸也跟着动。

  “要换皮?”老太太抬起头,她的左眼是只假眼,用白瓷做的,眼白上有细密的冰裂纹,“我这‘换皮汤’,用七七四十九个死人的骨头熬的,喝一碗,能换张新皮,换得越像,汤就越稠。”

  她用骨簪搅了搅碗里的汤,液体泛起涟漪,油花里的人脸突然清晰起来——是阿砚的脸,正对着我咧嘴笑,嘴角的弧度和铁架上那块皮肤一模一样。我的心脏猛地收紧,掌心的半块皮肤突然发烫,边缘的毛囊根根竖起,像要钻进我的皮肉里。

  “这汤认主,”老太太的假眼反射着光,“你心里想谁,汤里就映谁。你看,他在对你招手呢,想让你换张和他一样的皮,好凑成一对。”

  黑陶碗突然剧烈晃动,汤洒出来些,落在地上的积水里,“滋滋”地冒着泡,积水里的人脸纷纷浮上来,都是些缺皮少肉的轮廓,手和脚在水面上划动,像在求救。其中一个人脸的脖颈处缺了块皮,形状正好和我掌心的半块吻合。

  “那些都是换皮失败的,”老太太用骨簪挑起块漂浮的油皮,油皮下露出颗小小的牙齿,“皮没换成功,自己的皮倒被汤融了,就剩些骨头渣沉在碗底。你看这颗牙,是去年那个想换张姑娘皮的老头的,他牙口不好,喝汤时把牙都掉进去了。”

  棚子角落的麻袋突然“窸窣”作响,袋口露出些白花花的东西,是人的皮肤,有的还带着指甲,指甲缝里沾着黑泥。老太太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突然笑了,皱纹里挤出些白色的粉,像瓷碗的碎屑:“那些是‘备用品’,有的人换了皮不满意,就来我这再挑一张,挑剩下的……就扔进汤里当柴火烧。”

  她突然从麻袋里抽出张皮肤,展开时,我看见上面缝着块熟悉的印记——是阿砚左胸那块皮上的“73”编号,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后来缝上去的。“这是你要找的吧?”老太太把皮肤往我面前递,皮肤边缘的毛囊突然活了过来,像无数只小爪子,往我的手腕上抓,“他的皮被拆成了二十八块,我这有七块,剩下的……在汤里煮着呢。”

  黑陶碗里的汤突然沸腾起来,阿砚的脸在汤里扭曲变形,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我凑近了听,隐约听见“骨瓷碗”三个字——这是阿砚日记里提过的东西,他说县区的旧货市场藏着只骨瓷碗,碗底刻着“换皮”二字,能把汤里的皮“定”住,不让它融化。

  “你知道骨瓷碗?”老太太的假眼突然转动起来,冰裂纹里渗出些白色的液汁,“那碗是我男人的遗物,他当年就是用那碗熬汤,结果把自己的皮也熬进去了,现在碗里还浮着他的脸呢。”

  她掀开摊位下的木板,露出个暗格,里面躺着只白瓷碗,碗身通透,却泛着股说不出的腥气,碗底的“换皮”二字用红漆写就,红得像血。碗里盛着些清水,水面上漂着张完整的人脸,闭着眼睛,嘴角带着笑,正是老太太的模样。

  “他把自己的皮定在碗里了,”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哭腔,假眼里的红豆滚了出来,落在骨瓷碗里,水面立刻染红,“每天夜里,他都从碗里爬出来,坐在我床边,说要把我的皮也换了,换成他喜欢的样子。”

  骨瓷碗突然倾斜,清水洒在地上,那张人脸飘出来,贴在老太太的脸上,两者瞬间重合,她的皱纹消失了,皮肤变得像瓷一样光滑,只有假眼的位置还留着冰裂纹。“你看,”她摸着脸笑了,声音变成了男人的声线,粗哑又低沉,“这样是不是很好看?”

  我手里的半块皮肤突然飞起来,贴在骨瓷碗上,碗底的“换皮”二字发出红光,皮肤边缘开始自动缝合,与碗里的其他皮肤碎片渐渐拼出阿砚的上半身。黑陶碗里的汤全部泼洒出来,积水里的人脸纷纷钻进汤里,化作丝丝缕缕的白气,被骨瓷碗吸了进去。

  “还差最后一块,”男人声线的老太太指着我的胸口,“在你皮里呢,把它撕下来,就能凑齐了。”

  我的胸口突然传来剧痛,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低头看见贴在身上的皮肤正在脱落,露出底下的血肉,血肉里嵌着块小小的皮肤碎片,正是阿砚的右肩那块,上面还留着我以前给他画的小太阳。

  “快撕啊!”老太太的脸开始龟裂,像块即将破碎的瓷,“他等不及了!”

  骨瓷碗里的皮肤碎片剧烈颤动,阿砚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的眼睛突然睁开,瞳孔里映着我,嘴角的“x”形缝合线正在慢慢松开。我伸手去撕胸口的碎片,指尖触到的瞬间,碎片突然化作道红光,钻进骨瓷碗里。

  阿砚的皮肤终于拼凑完整,他从碗里坐起来,朝着我伸出手,掌心的温度和以前一模一样。老太太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在红光中崩解,化作无数片瓷片,落在地上,每片瓷片里都嵌着张痛苦的人脸。

  骨瓷碗突然炸裂,阿砚的身影渐渐变得真实,他抱住我的时候,我听见他胸口传来“咚咚”的心跳,像无数块皮肤碎片在同时呼吸。旧货市场的棚子开始坍塌,积水里的人脸全部化作白气,钻进我们的皮肤里,带来阵阵暖意。

  “我找了你好久。”阿砚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嘴唇终于能正常开合,不再是“x”形,“老针把我拆了以后,每块皮肤都在找你,有的藏在汤里,有的躲在碗底,就怕被融成骨头渣。”

  我摸着他后背的缝合线,针脚已经变得像普通的疤痕,不再硌手。远处传来旧货市场开市的喧嚣,阳光透过棚子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我们身上,带着铁锈味的风里,终于有了些活人的气息。

  后来听说,旧货市场的西北角再也没人敢去摆摊,那里的积水总在夜里变成浑浊的汤,汤里浮着张完整的人脸,有人说像个年轻男人,有人说像个姑娘,凑近了看,人脸的嘴角会慢慢咧开,露出和阿砚一样的笑。而那些碎掉的瓷片,被拾荒者捡去卖,买主都说夜里能听见瓷片里有人说话,声音温柔又缠绵,像在喊着谁的名字。

  我和阿砚的皮肤上,缝合线渐渐变成了浅浅的印记,像天生的胎记。下雨的时候,印记会微微发烫,那时我们就知道,那些没凑齐的皮肤碎片,还在某个角落等着我们,或许在碗底,或许在汤里,或许……就在下一个需要换皮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