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胶片余温与鬣狗暗影-《光影年华,我与天仙》

  纽约长岛,五月末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枫树,在《朱诺》片场临时搭建的郊区小屋外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青草、松木漆和咖啡因混合的气息。监视器后,汪言摘下监听耳机,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片场瞬间的寂静:

  “Cut!”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屏息凝神的工作人员,嘴角终于扬起一个如释重负的弧度:“That’s a wrap on Juno!(《朱诺》杀青!)”

  “Yeah!!!” “呜呼——!” “干得漂亮!”

  短暂的沉寂后,欢呼声、口哨声、掌声如同潮水般爆发开来,瞬间淹没了这片绿意盎然的角落。道具组的壮汉互相撞拳,灯光师笑着摘下鸭舌帽抹了把汗,录音助理激动地原地蹦了一下。历时近三个月,这部预算仅八百万美元、几乎全部采用实景拍摄的独立电影,终于画上了最后一个镜头。

  汪言靠在导演椅里,没急着起身。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眉心,目光穿过庆祝的人群,落在不远处那张褪色的碎花布艺沙发上。

  娜塔莉·波特曼还保持着刚才最后一个镜头的姿势——朱诺挺着假孕肚,斜倚在沙发里,手里捏着一根啃了一半的胡萝卜,眼神放空地望着窗外,嘴角挂着一丝疲惫又释然的弧度。阳光勾勒着她年轻却已显露出惊人表现力的侧脸轮廓。听到“杀青”的宣告,她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将朱诺这个角色沉甸甸的灵魂暂时卸下。

  她似乎感应到汪言的目光,缓缓转过头。

  隔着欢呼雀跃的人群,隔着散落一地的器材线缆,隔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表演余韵,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没有笑容,没有言语。

  汪言的眼神平静而深邃,像一泓深潭,映着五月末的阳光,也映着眼前这位天才少女演员卸下角色后的真实轮廓。

  那里面,有对这场近乎完美合作的欣赏,有对娜塔莉精准演绎的赞叹,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了然——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导演与演员,而是未来某个战场上,必将狭路相逢的对手。

  汪言知道娜塔莉的野心,知道她对表演艺术的极致追求,更知道她绝不会满足于仅仅做一个“天才少女演员”。她渴望的,是那座代表演员最高荣誉的小金人。

  而汪言自己,无论是为了前世未竟的夙愿,还是今生要守护的人和事,那座奖杯,同样是他的目标之一。

  娜塔莉的眼神同样复杂。褪去朱诺的玩世不恭和少年老成,那双着名的深棕色眼眸里,此刻闪烁着锐利、清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棋逢对手的兴奋。

  她看着监视器后那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导演,清晰地记得他是如何在片场用精准的指令和近乎苛刻的细节要求,一次次将她逼向表演的极限,挖掘出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层次。

  他懂表演,更懂如何驾驭她这块璞玉。这份“懂”,让她欣赏,也让她本能地感到一种竞争的压力。她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绝不会止步于《朱诺》的成功。

  短暂的对视,无声的交锋。随即,娜塔莉率先移开目光,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挑衅意味的弧度,仿佛在说:“等着瞧。”她站起身,动作利落地拍了拍牛仔裤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向围上来祝贺的工作人员。

  汪言也收回目光,嘴角同样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站起身,拍了拍手,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好了,伙计们!收拾家伙!今晚‘蓝鹦鹉’酒吧,我请客!啤酒管够,披萨管饱!庆祝我们成功把朱诺和她肚子里的‘小南瓜’安全送走!”

  “导演万岁!” “蓝鹦鹉!走起!” 片场的气氛再次被点燃,充满了杀青特有的、疲惫又亢奋的喧嚣。

  汪言没参与收拾器材的忙乱,他走到安静的角落,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那台厚重的诺基亚6110。屏幕幽幽亮起,他熟练地输入指令,连接上缓慢的GPRS网络(2G时代的速度令人抓狂),艰难地刷新着雅虎财经页面。

  YHOO - Yahoo! Inc. - $ 98.75 ▲ 2.37 (2.46%)

  看到这个数字,汪言一直绷着的嘴角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暖意。98.75美元!距离他记忆中2000年初的巅峰500美元还有距离,但这个涨幅已经足够喜人。

  去年年底,他用狮门支付的首笔3000万分成,加上从花旗银行抵押贷出的5000万,总共8000万美元,全部以均价55美元左右吃进了雅虎股票。

  短短五个月,账面浮盈已超过6000万美元!这比拍电影来钱快多了,也稳多了(在他这个先知看来)。这笔钱,是他构筑未来王国最坚实的基石。

  “汪导,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股票又涨了?”一个带着戏谑的清亮女声在身后响起。

  汪言迅速锁屏,将诺基亚塞回口袋,转过身。娜塔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那根啃了一半的道具胡萝卜,正歪着头看他,眼神里带着探究和一丝促狭。她换下了戏里的宽大卫衣,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长发随意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属于少女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商业秘密。”汪言耸耸肩,避重就轻,“只是在想,今晚的账单会不会让我破产。”

  娜塔莉嗤笑一声,显然不信:“得了吧,大导演。《鬼影实录》赚的钱够你买下半个‘蓝鹦鹉’了。”她顿了顿,咬了一口胡萝卜,含糊不清地说:“说真的,汪,跟你拍戏……很过瘾。”她咽下胡萝卜,眼神认真起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懂。不是技术上的懂,是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总能戳到最痒,也最痛的那个点。”

  “彼此彼此,波特曼小姐。”汪言真诚地回应,“你是我合作过最省心,也最不省心的演员。”省心在于她的天赋和悟性,一点就透;不省心在于她对角色的钻牛角尖和对细节的极致要求,常常让拍摄计划“惊喜”不断。

  娜塔莉挑了挑眉,对这个评价似乎很受用。她晃了晃手里的胡萝卜:“谢了。虽然你逼我啃了三个月的胡萝卜,还总嫌我啃得不够‘朱诺’。”她模仿着汪言在片场严肃的语气,“‘娜塔莉,情绪!情绪在啃的动作里!不是让你真吃!’”

  汪言被她惟妙惟肖的模仿逗笑了:“效果不是很好吗?现在全剧组都知道你啃胡萝卜能啃出奥斯卡水准。”

  “承你吉言。”娜塔莉毫不客气地收下这句“赞美”,随即话锋一转,带着点好奇,“下部戏定了吗?还是继续拍这种……‘小妞电影’?”她用了《好莱坞报道》略带贬义的称呼,语气却并无轻视。

  “在酝酿。”汪言回答得模棱两可,眼神望向远处正在收拢的灯光架,“也许更大,也许更小。看心情。”他暂时不打算透露未来的电影计划,那将是完全不同的战场。

  娜塔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她低头看了看手表:“我得先撤了,晚上‘蓝鹦鹉’见。还得赶回学校应付该死的期末论文。”她说着,做了个夸张的头痛表情,随即又想起什么,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用锡纸包好的东西,塞到汪言手里。

  “喏,杀青礼物。我妈烤的,犹太风味,绝对比片场的盒饭强。”她狡黠地眨眨眼,“别太感动,主要是怕你饿着肚子拍不出好电影,耽误我以后拿奖。”

  汪言低头看着手里还带着温热的锡纸包,一股混合着蜂蜜、坚果和肉桂的甜香隐隐透出。他抬头,娜塔莉已经潇洒地挥挥手,转身走向她的保姆车,背影挺拔,步伐轻快,带着属于十七岁天才少女的自信和锋芒。

  汪言看着车子驶远,才低头打开锡纸包。里面是一块烤得金黄诱人的蜂蜜坚果蛋糕,用料扎实,香气扑鼻。他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甜而不腻,带着独特的香料风味,确实比片场盒饭强百倍。

  “导演,韦恩斯坦先生来了。”助理艾米丽小跑过来,低声提醒,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汪言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瞬间恢复了片场时的冷静和锐利。他迅速将剩下的蛋糕包好,塞进自己的背包,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知道了。请他稍等,我马上过去。”

  片场外围临时围起的警戒线旁,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轿车安静地停着。车门打开,哈维·韦恩斯坦(Harvey Weinstein)庞大的身躯钻了出来。他穿着标志性的深色西装,领带松垮,头发有些凌乱,手里夹着一根粗大的雪茄,人未至,一股浓重的雪茄味和古龙水味已经扑面而来。他脸上堆着热情洋溢的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缝,快步朝汪言走来,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一个失散多年的兄弟。

  “汪!我亲爱的天才!”哈维的声音洪亮,带着夸张的赞美,“恭喜杀青!天啊,看看这地方,充满了艺术的气息!我能闻到成功的味道!”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仿佛空气中真有某种神秘物质。

  汪言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避开了那个油腻的拥抱,只是伸出手:“韦恩斯坦先生,消息真灵通。”

  哈维毫不介意地握住汪言的手,用力摇晃着,另一只手顺势拍在汪言肩膀上,力道不小:“叫我哈维!汪,叫我哈维!在好莱坞,朋友之间不需要那么生分!”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我听说你这部《朱诺》拍得棒极了!娜塔莉那小姑娘被你调教得……啧啧,简直脱胎换骨!米拉麦克斯(Mirax)就需要你这样有眼光、有胆识的年轻导演!”

  汪言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心里却冷笑。鬣狗闻到肉味了。哈维的米拉麦克斯以运作独立电影冲击奥斯卡闻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他此刻出现在杀青现场,绝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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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维过奖了。电影刚拍完,后期还没做,成色如何还不好说。”汪言语气平淡,抽回了手。

  “谦虚!太谦虚了!”哈维大手一挥,雪茄灰簌簌落下,“我看人的眼光不会错!汪,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鬼影实录》是商业奇迹,《朱诺》我看就是艺术精品!冲击金球!冲击奥斯卡!完全有戏!”他唾沫横飞,眼神灼热地盯着汪言,仿佛在看一座闪闪发光的金矿。

  “奥斯卡?”汪言挑眉,似笑非笑,“现在谈这个,太早了吧?”

  “不早!一点都不早!”哈维激动地挥舞着雪茄,“汪,奥斯卡不是等来的!是要运作的!是需要策略的!是需要像米拉麦克斯这样经验丰富的伙伴的!”他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想想看,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娜塔莉那丫头也绝对有资格!只要我们联手,把这些公关工作做到位……”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整理口袋般,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支票本。不是那种普通的支票簿,而是米拉麦克斯特制的、带有公司烫金徽标的支票本。他熟练地撕下一张空白支票,用粗大的手指捏着,隐秘地往汪言手里塞,动作快得像变魔术。

  “一点心意,汪,一点小小的、不成敬意的‘艺术赞助’。”哈维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变得锐利而充满暗示,“拿着,就当是庆祝杀青。后面……我们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需要更深入的沟通。米拉麦克斯的资源,随时为你敞开大门。”

  那张空白的、印着米拉麦克斯徽标的支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静静躺在哈维肥胖的手指和汪言的手掌之间。支票的金额栏是空的,意味着汪言可以随意填写一个“合理”的数字。这是好莱坞最肮脏也最有效的游戏规则之一——公关费的预付款,也是将人拉入泥潭的绳索。

  汪言看着那张支票,又抬眼看向哈维那张写满贪婪和算计的脸。他清晰地记得前世哈维的结局,记得那些被他用权势和金钱压下的控诉。这条鬣狗,现在想把他拖入同一个泥潭。

  汪言没有立刻去接,也没有推开。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在感受那张支票的质地。然后,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直视着哈维的眼睛:

  “哈维,”汪言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雪茄的烟雾,“《朱诺》还没开始后期制作,离颁奖季更是遥远。现在谈这些……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

  他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而且,我这个人,不太习惯……提前收钱办事。尤其是,还不知道要办什么事的时候。”

  话音落下,汪言的手掌巧妙地向外一翻,不是拒绝,也不是接受,而是让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空白支票,从哈维的指间滑落,无声地飘落在两人脚边的草地上。

  哈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冻住的油脂。他眯起的眼睛里,那点伪装的热情迅速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他死死盯着汪言,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导演。

  片场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开来,两人之间的空气骤然凝固,充满了无声的角力。

  就在这时,汪言口袋里的诺基亚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单调的电子铃声在安静的角落显得格外刺耳。

  汪言像是没看到哈维难看的脸色,从容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上瞬间冰雪消融,露出一抹真实的温柔笑意。他按下接听键,声音是哈维从未听过的柔和:

  “喂?茜茜?”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小女孩清脆又带着点委屈的哭腔:“汪言哥哥!我的城堡!守卫熊……守卫熊的胳膊被艾米丽姐姐不小心扯坏了!棉花都跑出来了!哇……它要死掉了!你快回来救救它!”

  汪言:“……”

  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对着电话温声安抚:“茜茜乖,不哭。守卫熊是战士,受点伤很正常。哥哥马上回来,保证把它修得比以前还结实,好不好?”

  “真的吗?”茜茜的哭声小了点,抽抽噎噎地问。

  “拉钩。”汪言语气认真。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茜茜的声音总算带上了一丝活力。

  挂断电话,汪言再看向哈维时,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疏离而礼貌的微笑:“抱歉,哈维,家里有点急事,小公主召唤。关于《朱诺》和未来的合作……”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张孤零零的空白支票,意有所指,“等电影剪出来,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谈。”

  说完,他不再看哈维的反应,对助理艾米丽点了点头:“艾米丽,收拾一下,回市区。”然后径直走向自己的车,留下哈维·韦恩斯坦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地盯着地上那张支票,雪茄的烟雾在他周围缭绕,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车子驶离片场,将绿树和哈维的身影远远抛在身后。汪言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包里,娜塔莉送的蛋糕散发着温暖的甜香。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茜茜带着哭腔的“救救守卫熊”。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锐利而清明。

  胶片冷却,余温犹存。 鬣狗环伺,暗影已现。 而属于他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