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夜雨烹茶-《天命双星:我的井通阴阳》

  江南的春雨,总是来得缠绵悱恻,细密如织,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凉意,悄然浸润着天地万物。这夜,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丝如线,缠绵地敲打着庭院中肥厚宽大的芭蕉叶,发出清脆而连绵的“啪嗒”声响,声声入耳,更衬得这深山别业内一片宁静祥和,仿佛与世隔绝,唯有这雨声是天地间唯一的低语。

  井生于丹房内起了个精巧的红泥小火炉,炉中上好的银霜炭烧得正旺,跳跃着温暖明亮的橘红色光晕,将周围一小片区域映照得暖意融融。他将一壶取自后山清冽甘甜的山泉水小心置于炉上,不一会儿,水汽便渐渐氤氲开来,带着山野的清寒气息。又转身取来张道长近日亲手调配的、据说有安神静心奇效的“竹叶清心茶”,那茶叶形如雀舌,色泽翠绿欲滴,隐隐透着一股雨后新竹般的清新香气。他细心地布置好素雅的青瓷茶具,动作轻缓而有序,准备与道长相伴于这静谧雨夜,围炉而坐,好好品茗夜话一番。

  道长近日伤势大有起色,已能自行缓步行走,虽步履间仍显几分虚浮无力,但精神头却足了不少,眼中也重新焕发出矍铄的神采。见井生有此雅兴,将茶席布置得如此妥帖用心,便笑呵呵地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藤杖,慢慢踱步来到小厅,在井生对面那张柔软的蒲团上安然盘膝坐下,面上带着温和的赞许。

  炉火不时发出轻微的“哔剥”作响声,那是炭块偶尔迸裂,溅出细小的火星,如同暗夜中的点点流萤。壶中水渐沸,发出细微的“嘶嘶”声,井生提起水壶,温杯、投茶、注水,动作娴熟而轻柔,行云流水般带着一种宁静的韵律感。顷刻间,清雅宜人的茶香便袅袅升腾而起,弥漫开来,与窗外淅淅沥沥、不绝于耳的雨声,以及炉火散发出的融融暖意交织融合,浑然天成,宛如一幅生动而闲适的江南雨夜品茗画卷,在这静谧幽深的别业小厅中徐徐展开,令人心神俱宁。

  两人起初只是随意闲谈,从江南烟雨朦胧、水墨画般的风物景致,聊到各自修行途中遇到的种种奇闻轶事和感悟。屋内茶香愈发馥郁弥漫,窗外雨声潺潺如乐,气氛也愈发松弛惬意。不知不觉间,话题便悄然转到了井生幼时在清泉村度过的那些无忧无虑、充满泥土芬芳的纯真岁月上。或许是这安宁静谧的雨夜格外容易让人卸下心防,沉浸在往昔的追忆之中,又或许是那竹叶清心茶真的抚慰了心神,井生的话匣子也比平日打开了许多,言语间带着一种深切的、暖融融的怀念之意。

  他饶有兴致地说起小时候和春丫他们一群野孩子,赤着沾满泥巴的脚丫子,嘻嘻哈哈地跑去村边清澈见底的小河里摸鱼,结果鱼没摸着几条,反被藏在冰凉石缝里的一只大青蟹狠狠夹了手指,痛得他当时哇哇大哭,攥着红肿渗血的手指头,一路飞奔着哭回村去找慈祥的村长老爷爷告状;说起有一次顽皮心起,偷偷爬上村头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榆树掏鸟窝,结果脚下一滑差点从半空中摔下来,吓得魂飞魄散、惊魂未定之时,却恰好被路过的萧先生撞个正着,结果被严厉地罚抄了整整三天的《弟子规》,抄得手腕酸麻,连笔都快握不住了;还说起村里每逢过年时分会分糖瓜,他总是因为模样生得乖巧、嘴巴又特别甜,比其他孩子多得那么一两块珍稀的糖瓜,而他总会偷偷省下其中一块,悄悄分给那个总是眼巴巴望着他、馋嘴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讨要的春丫…

  这些琐碎却无比温暖鲜活的童年记忆,在窗外淅淅沥沥、永不停歇般的雨声伴奏下,被他娓娓道来,细节清晰可辨,带着一种遥远却又无比鲜活的朦胧光晕,仿佛时光悄然倒流,将那些无忧无虑、充满欢声笑语的点滴重新带回到眼前,连空气中都似乎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如同糖瓜融化般的甜意。

  张道长静静地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始终带着慈祥而宽和的笑容,如同一位聆听子孙絮语的老祖父,不时轻轻颔首表示赞许或理解,偶尔也会温和地插问一两句细节,比如“那夹人的螃蟹后来如何了?是被煮了汤么?”或是“萧先生当年罚你抄书时,可曾板着脸训斥?”,巧妙地引导着井生回忆出更多温馨动人的片段,让那些尘封的画面在这雨夜氤氲的茶香中更加生动立体,仿佛触手可及。

  “说起来,井生,”道长听着听着,忽然温和地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目光也柔和地落在井生脸上,“听你讲了这许多童年趣事,却似乎从未听你提过你的父母?那位慈爱的老村长和那位严厉的萧先生,便是你幼时最亲近、最依赖的长辈了吗?”

  井生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扯了一下。杯中那澄澈透亮的茶汤随之轻轻晃动了一下,泛起细微的涟漪。他眼中方才还沉浸在甜蜜回忆里的温暖笑意,如同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吹散的薄雾,悄然淡去了些许,随即染上了一丝淡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迷茫与怔忡。他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穿过了眼前氤氲缭绕的茶烟,落在了遥不可及的虚空深处,然后才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也低缓下来。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他的声音在绵密雨声的包裹下显得有些轻飘,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遥远故事,“我是村长老爷爷从村口捡回来的。他说…那是一个下着薄雪的冬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寒气刺骨,我就被人孤零零地放在一个破旧磨损的柳条篮子里面,就那么搁在村口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身上只裹着一件半旧的、洗得发白发硬的靛蓝色粗布棉袄勉强御寒,篮子旁边…还放着半块硬邦邦的、像是吃剩的粗面干粮,冻得像块石头…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来历的东西,连一张写着生辰八字或只言片语的字条也没有。”

  这些深埋心底的往事,他极少对人提起,几乎是将它们锁在了记忆最幽深的角落。即便是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情同手足的春丫,也只知道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却从不知晓这具体而微的、带着冬日清晨刺骨寒意的、令人心酸的细节。

  张道长闻言,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深切的怜惜与悲悯,如同秋潭投入石子,荡开层层波纹。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轻轻地、几乎是叹息般地“唔”了一声,仿佛在消化这沉甸甸的过往。过了一小会儿,才用更加轻柔的声音问道:“苦命的孩子…那…那件棉袄和那个柳条篮子,可还留着?或许…那上面会有些什么被忽略的线索?”

  井生再次缓缓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丝略显苦涩又带着认命般释然的笑容:“那棉袄太小了,我长到七八岁就再也穿不得了,后来…后来也不知所踪,或许是被村长老奶奶拆了做补丁,或者干脆就烧掉了。至于那个篮子…”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好像还在村长老爷爷家柴房里的角落堆着吧,风吹日晒雨淋的,早就破旧得很,朽坏了好几处边沿,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寻常人家用来装东西的那种粗陋柳条编的篮子。”

  他顿了顿,那抹苦涩的笑意仿佛加深了些许,声音也低沉下去:“小的时候不懂事,也曾经因为羡慕别的孩子有爹娘,缠着问过村长老爷爷好多次,他也总是摸着我的头叹气,摇着头说实在不知道,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年深日久,时过境迁,那点微末的线索早已渺茫难寻,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去想了,也…不敢再多想了。清泉村就是我的家,村长老爷爷、萧先生、春丫他们、还有那么多淳朴的乡亲们,待我都极好,他们就是我的家人,给了我家一般的温暖。”

  话虽如此,语气也尽力显得豁达开朗,但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水底暗流般的一丝落寞与空茫,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泛起的涟漪,难以完全掩饰和平复。没有人,会真正对自己生命的来处,对那最初的血脉相连,毫无一丝挂碍与探寻的渴望,尤其是在这勾起人无限思绪的雨夜。

  张道长看在眼里,心中已是了然,无声道了一句佛号,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个显然带着隐痛和未解之谜的话题。他只是默默地将一杯新斟的、冒着腾腾热气的、色泽清亮的竹叶清心茶,轻轻推到井生面前的案几上,温言道:“喝茶吧,孩子。茶要趁热喝,凉了…便失了它本真的味道和暖意了。” 话语中带着禅机般的安抚。

  窗外,雨声不知何时变得愈发细密绵长,敲打着屋檐、树叶、石阶,汇成一片低沉而恒久的背景音,如同大地均匀的呼吸。茶香氤氲不散,缭绕在小厅的每一个角落。井生默默端起那杯热茶,浅啜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短暂的暖意,却似乎未能完全驱散心口悄然升起的、如同窗外雨丝般的微寒。那份深藏于心底、关于自己模糊身世的迷惘与挥之不去的淡淡怅惘,仿佛也随着这场缠绵不尽、无休无止的江南夜雨,悄然漫上心头,丝丝缕缕,缠绕交织,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