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暗流危局-《沉栀向满》

  「无声的交锋在黑白两色间展开。」

  后堂休息室。

  刘佩扶着精神几近崩溃的顾云深坐下,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却字字戳心。

  “我知道你难过。但刚才前厅那些话,你也听到了,才多久,他们就已经开始觊觎了。你若是一直这么消沉下去,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顾云深痛苦地闭上眼:“我只是……不敢相信,爸他就这么走了……”

  “正因为老爷子走得蹊跷,你才更要振作。”刘佩一针见血,“老爷子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顾家乱了。他一辈子打下来的家业,被人从内部蛀空。云深,这个时候,能扛起顾家的只有你。阿沉还太年轻,需要你为他挡在前面。”

  刘佩的话让顾云深混沌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

  顾云深睁开眼,握住刘佩的手,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顾沉找了个空隙,对前来帮忙的陆离示意了一下,自己也暂时脱身,走向了后堂的茶室。

  后堂茶室。

  一缕宁神的沉香,终于将灵堂里那呛人又悲戚的檀香味隔绝开来。

  与前厅的人声鼎沸不同,这里安静得能听见沸水注入紫砂壶时,茶叶舒展的微不可闻的声响。

  刘佩安顿好顾云深后,便来到了这里。

  她正安静地坐在茶台前,专注地冲泡着一壶安神茶。手里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外界的风雨,都无法侵扰这方寸间的宁静。这份沉淀了岁月的淡然,让紧绷的空气都舒缓了几分。

  看见顾沉进来,刘佩抬起眼,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手上的动作却未停。

  “小沉,来。”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能拂去人心头的躁郁。

  顾沉在她对面坐下,茶室的静谧让他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柔和了些。“佩姨,我爸他……”

  “睡下了,我给他喝了安神茶。”刘佩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汤推至他面前,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瓷杯中微微晃动。

  “你父亲心里太苦,老爷子走得突然,他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顾沉伸手接过茶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让他冰冷的手有了一丝暖意。“辛苦您了。”

  刘佩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惜:“我算什么辛苦。倒是公司的事,我听说了些,你处理得很好。”她顿了顿,抬眼看向顾沉,眼神变得格外认真,“越是这种时候,你越要稳住。因为,有的人,可能巴不得你们父子乱起来。”

  顾沉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知道刘佩意有所指。

  “小沉。”刘佩忽然叫住了他,压低了声音,那温婉的语气里,此刻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顾沉看向她。

  “你父亲这个人心软,念旧情,看人总念着几分好处,尤其是对自家兄弟。但你不同,”

  她直视着顾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看事情要比他更透彻。佩姨不多嘴,只提醒你一句:人心隔肚皮,万事,小心身边人。”

  连从不过问集团事务的刘佩,都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佩姨,我记下了。”

  他饮尽杯中茶,茶的余温仿佛化作了一股冷静的力量,在四肢百骸间流淌。

  “谢谢您,照顾好我爸。”

  说完,他起身离开茶室。

  再次穿过连接前后堂的走廊时,他脚步微顿,透过一扇半开的窗,他能看到前厅的景象。

  他的二叔顾建宏,正被一群旁支的亲戚簇拥着,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一边安抚着长辈,一边又低声对几个年轻人交代着什么,那份游刃有余的姿态,俨然已是家族新的主心骨。

  顾沉的目光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停留了数秒,随即面无表情地移开,走向一处僻静的偏院。

  陆离早已等在那里,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怎么样?”顾沉开门见山。

  “和你预料的一样,一场硬仗。”陆离递过来一个平板,上面是红绿交织、令人心惊肉跳的K线图。“今天开盘,顾氏的股价就遭到了强力做空,对方资金雄厚,手法老练得像教科书。陈阳带着交易团队拼死顶住了,但代价巨大。”

  顾沉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看着那几笔巨额的成交量,眼神愈发冷冽。“资金来源?”

  “查到了。”

  “‘赫达资本’,资本市场的秃鹫。”

  陆离压低了声音,“我深挖了一下,他们最近一个月,一直在通过几十个不同的离岸账户,在暗中吸纳顾氏的流通股。这帮鬣狗,早就在等一个机会。”

  “我让陈阳查了顾建宏助理近期的出入境记录,”顾沉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上周,他秘密飞了一趟瑞士。而赫达资本的一位高级合伙人,同一时间,也在苏黎世。”

  陆离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所有的线索被清晰地串联,构成了一张阴冷而巨大的网。

  “他想干什么?玩儿呢?”

  “是玩儿也行。”顾沉的目光穿过庭院,落在远处灵堂摇曳的烛火上,“他现在只是在布局,手里的股份还不够。他会继续在二级市场搞动作,同时在董事会制造混乱,瓦解人心,逼我爸让权。”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被动防守?”

  “用你那圈子的人,盯住赫达资本的资金流向,有异动告诉我。”

  顾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行事再隐秘,也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好。那你小心,我现在就去联系。”陆离郑重地叮嘱。

  “嗯。”

  陆离快步离去后,顾沉独自在庭院中站了片刻。

  夏末的风吹过,带着一丝燥热,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寒意。

  顾沉拿出手机,拨通了陈阳的号码。

  “顾总。”

  “赫达资本的操盘手法,你看过数据了。”顾沉的语气冷静得像机器,“纯粹的防守,只会把集团的现金流活活耗死。”

  “是的,顾总。对方的算法交易模型非常先进,我们的追踪压力很大。”

  “所以,我们要用魔法打败魔法。”顾沉看着远处的天空,眸色深不见底,“立刻从集团内部,挑选几个绝对信得过、技术最顶尖的人,背景必须干净。签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

  “任务是开发一个金融市场高维分析与高频交易AI系统,项目名称——‘天枢’。”

  “研发地点,放在源辉互联。” 顾沉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环,“对外,这是集团高新技术板块常规的技术升级项目。你找的那几个人,直接来源辉找我报到。至于集团内部,动用我的权限,所有资源向你倾斜。你亲自担任总负责人,开发情况直接向我汇报。”

  “同时你们稳住盘面。我在源辉这边,先把核心模型跑通。”

  “好的,顾总,我现在就去安排。”陈阳明白了顾沉的深意。

  源辉互联,这家顾沉亲自入职,与顾氏主业毫无关联的科技公司,此刻成了“天枢”计划最完美的掩护。

  挂断电话,那股运筹帷幄的冷酷,才从他脸上缓缓褪去。

  黄昏时分,葬礼结束,宾客散尽。

  空旷的老宅里,只剩下无边的寂静和疲惫。

  顾沉站在了庭院里。

  夏日的风异常翻涌,吹动着院中那棵百年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无数压抑的叹息。

  现在看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围在顾建宏身边,隐隐形成了一个新的中心。

  人心叵测,一览无遗。

  爷爷的“意外”,集团股价的精准狙击,二叔在家族内部的声望积累……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围猎。

  猎物,是整个顾氏集团。

  而他的亲二叔,就是那个为虎作伥,亲手打开笼门的猎人。

  他甚至有了一个更可怕的猜测:爷爷的手术本已成功,恢复良好,为何会突然“意外”脑溢血?

  医院里,姚思宁那个复杂的眼神,究竟看到了什么?

  顾建宏.......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张温和的面具之下,已经滋生出如此狰狞的野心和狠辣的手段?

  他知道,这背后的事情比他想象的更肮脏。

  顾建宏布局已久,手段隐秘,绝不会轻易露出破绽。

  在没有拿到确凿证据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发家族的剧烈动荡,反而会让他趁虚而入。

  必须等。

  同时还要有自己的筹码。

  顾建宏,赫达资本,姚思宁……

  顾沉转身,重新走入那座灯火通明,却比深夜更显冰冷的顾家老宅。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有些责任,他必须扛。

  ......

  夜深人静。

  顾沉躺在床上。疲惫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这场充斥着阴谋、背叛与算计的风暴,让他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孤独。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最终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头像。

  对话框里,她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静静地躺在那里:【我想你了......】

  不过四个字,却像一束微弱但执着的光,瞬间穿透了他所有的坚冰与伪装。

  那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干净、温暖、纯粹的世界。

  那里没有算计,没有背叛,只有最真实的喜怒哀乐。

  他所有的战斗,所有的隐忍,归根结底,就是为了守护那个世界不被污染。

  但此刻,他心中的思念,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也想她,想得心脏都在隐隐作痛。

  他知道数日里没有任何音讯,足够摧毁一个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

  她会怎么想?是会觉得他玩弄感情,还是会认为他懦弱逃避?

  不敢去深想。

  心中的思念,在这一刻,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极其缓慢地,敲下了两个字。

  【安好。】

  发送。

  这两个字,是他能给出的、最沉重的承诺。

  收起手机,只为守护那份,能让他安心入睡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