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向你坠落-《沉栀向满》

  「将你推向光明,投在我身上的影子,便越是荒凉。」

  雨,像是要把整座城市都倾覆。

  maison privée

  这里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黏稠而慵懒,像是一个结界。

  威士忌的香气是这里的空气,慵懒的蓝调是这里的脉搏,每一个音符都化作无形的羽绒,填满了对话与呼吸间的缝隙。

  落地窗外,雨水正为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勾勒出湿润的金色轮廓,车流汇成的光河无声流淌。

  城市的喧嚣被玻璃隔绝,只剩下流光溢彩的默片,与室内的静谧形成一种迷人的割裂感。

  那些属于“人间”的璀璨,此刻被雨雾和玻璃过滤,折射进来。

  包间里,与外界的阴冷截然不同,被刻意地烘托出几分热络。

  “江焰,我听说你上周赛车,又输给了姓秦的那小子?”陆离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

  “放屁!”江焰果然立刻炸毛,将酒杯重重放下,“那是他改装占了便宜!下次让他连车尾灯都看不见!”

  周靳言在一旁补刀:“你这借口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温执杭也跟着轻笑出声。

  几人试图用这稀松平常的喧嚣,去陪一下这个被女人搅得天翻地覆的兄弟。

  然而,这一切,都传不进顾沉的世界里。

  他独自一人,坐在那个最角落的单人沙发里,面前放着一杯未曾动过的威士忌,目光穿透厚重的玻璃,落在窗外支离破碎的雨幕上。

  眼眸里翻涌着,旁人读不懂,近乎毁灭的压抑。

  他已经很久没回公寓了。

  不是不想,是不敢。

  maison privée后面的临时住处,成了他自我放逐的孤岛。

  一张床,一个衣柜,比他办公室的休息室还要简陋。

  可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在深夜,隔着一条江,毫无顾忌地望向公寓的方向,想象那一方小小的窗里,是否还亮着灯。

  他想起多月前,陈阳将平板电脑放在他桌上时,那凝重的表情。

  平板上的照片是远距离拍摄的,画面模糊,却能清晰地看见林满下班后,她车后不远处,总跟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顾总,是顾建宏的人。”

  陈阳的声音很低,“他们查了林总很久,想把她的所有事都翻一遍。”

  顾家,就是这么个地方。

  亲情是拿来算计的,婚姻是用来联姻的,就连你最不设防时说的一句真心话,都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递到你喉咙口的刀子。

  几张照片就说明顾建宏的“鬣狗”,已经盯上了她。

  顾沉从小就懂这个道理。

  所以他更清楚,顾建宏派出的那些人,手段有多肮脏。

  多年前,他还能用自己在集团的势力和父亲给的权力,把她和他的那段婚姻生活保护得密不透风,压下所有痕迹。

  可现在不行了。

  那些人像跗骨之蛆,查遍了她所有的过去,监视着她所有的现在。

  抓住把柄才能更好的控制人心。

  这是一个集团乃至一个家族的“常规操作”。

  只要他出现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都会立刻成为顾建宏在董事会上将她置于死地的铁证。

  顾建宏有上百种方法,能把这场商业并购,扭曲成一桩卑劣的、窃取公司的丑闻。

  他不能出现。

  且必须消失。

  扮演好一个被夺走一切、一蹶不振的失败者。

  他让陈阳在暗中,处理掉了所有可能威胁到她的潜在麻烦,也叮嘱过周序然,必须将生物技术板块的工作交接得清清楚楚,绝不能给她留下一丝一毫的烂摊子。

  默默地为她铺平了脚下的路,然后亲手将自己,变成了那块必须被搬走的绊脚石。

  这一切,密不透风。

  这所有的一切,他从未对任何人言说。 在所有人眼里,他只是个被爱情冲昏头脑,最终被女人背叛、输得一败涂地的蠢货。

  必须等,等到她在董事会彻底站稳脚跟。

  “我真服了!”

  江焰一声怒吼,将顾沉从沉思中拽回。

  他重重砸下酒杯,“我真是越想越气!她怎么能这么狠!她到底有没有心啊?!早知道就多给她放点恐怖片!”

  这番话,此刻听在顾沉耳中,只觉得无比聒噪。

  他不想解释。

  也无需解释。

  外人看到的,是他想让他们看到的。

  他们不懂的,才是他真正在做的。

  “江焰。”周靳言低沉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我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江焰猛地站起身,指着那个始终沉默的顾沉,声音都在发抖,“沉哥!你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你为了她,你……”

  顾沉不想再听下去了。

  这些饱含兄弟情义的愤怒与不平,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他站起身,周身那股孤绝的寒意更甚。没有看江焰一眼,只是淡漠地开口:“累了,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他还未迈开脚步——

  包间厚重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砰——”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数道目光,齐刷刷地钉向门口。

  时间仿佛凝固了。

  门口的光影里,立着一道被雨水浸透的身影。

  狼狈,单薄,像一株被暴雨打落过的栀子。

  那张被他刻在骨血里的脸,就这么穿透了重重雨幕与喧嚣,毫无防备地出现在这里。

  她找到他了。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的瞬间,顾沉清晰地听见,自己心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嗡”的一声,应声而断。

  断掉的,又何止是他。

  雨水正从她湿透的发梢、苍白的下颌,以及那套被完全打湿而紧贴身体的套装裙摆上,滴答、滴答……无声地控诉着她来时路上的风雨。

  昂贵的手工地毯,被洇开一圈又一圈深色的水渍。

  脸色是失血般的苍白,唯独那双眼睛,在水晶灯下,燃烧着近乎自毁般的疯狂与绝望。

  “我操……”

  江焰下意识地爆了一句粗口。

  她,怎么来了?!

  林满什么都顾不上了,眼里更是容不下任何人。

  她甚至忘了呼吸,只是凭借本能,迈开了灌了铅似的双腿。

  一步,两步……摇摇欲坠,却又带着一种不抵达便毁灭的决绝。

  像一颗脱轨的、燃烧的星,笔直地,朝着她的引力源——坠落。

  林满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狠狠地、完整地,撞进了顾沉怀里,双臂死死地环住他的腰,仿佛要将自己的骨血都嵌入他的身体。那力道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破碎感。

  顾沉的脚步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冰冷气息,带着雨腥的潮湿将他周身包裹住。

  他抬起手,顺势回抱住了她。

  怀里的人,抖得像风中最后一片残叶。

  紧接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泪水,突破了长时间的压抑,从他胸口,汹涌而出。

  哭声,

  是滔天的委屈与心痛;

  是知道了所有真相之后,灭顶的悔恨与自责;

  是独自硬扛的疲惫;是她走在那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被割裂得遍体鳞伤后,终于找到支撑的决堤。

  他扮演失败者,为她铺路。她借势而上,站稳脚跟。

  顾沉曾设想过她会艰难,却从未想过,这种痛楚反噬在他心上时,却是千刀万剐般的酷刑。

  “别哭。”

  喉结艰难地滚动,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收紧手臂,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因剧烈抽泣而单薄耸动的脊背。那动作,带着一种捧着稀世珍宝般的、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对不起……”

  怀里的人儿已经哭到失声,只能无声地翕动着双唇,破碎的气音贴着他的胸膛传来。

  “……我好想你。”

  “……真的……好累……”

  这几句不成调的呢喃,像滚烫的烙铁,在他心上烙下一个无可磨灭的印记,彻底击溃了他所有的冷静与自持。

  他将她抱得更紧,倾泻出所有的温柔,下颌抵着她冰冷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滚烫:

  “傻瓜,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林满抬起头,哭得红肿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顾沉低头凝视着她:“你做得很好。”

  他无比清晰地说,声音压得极低,确保话语只属于他们二人,“现在序伦,彻底独立。”

  那双眼眸里盛满了温柔,和令人心碎的痛楚与深情。

  他用一只手捧着她的脸,用拇指的指腹轻轻地,拂去她脸颊上那未干的泪痕。

  “我怕的是,”

  他一字一句,都带着颤。

  “你走的这条路,太黑了,会摔倒。”

  眼泪,再次,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原来,她以为的孤军奋战,他一直,都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为她心疼。

  原来,她所有的故作坚强,他都懂。

  林满再也忍不住了。

  她猛地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向下一压,带着雨水的冰冷和眼泪的咸涩,吻了上去。

  没有试探,没有博弈。

  这个吻,是出逃的庆幸,是复得的狂喜,更是她这多年积压下来,无处诉说的爱意,在此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

  她是在攫取他的气息,吞咽他的安慰,用这种最蛮横的方式,堵住他所有未尽的温柔与自责。

  顾沉的大脑,在那柔软冰冷的触感覆上来的瞬间,一片空白。

  随即,被压抑了数月的思念与爱欲,轰然决堤。顾沉扣住她的后脑,以一种近乎掠夺的姿态,吞没了她所有的声音。

  他们像两只在风暴中失散已久的、受伤的困兽,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彼此。

  用最激烈的方式,疯狂地确认彼此还爱着,还在彼此的生命里。

  每一次呼吸的交换,每一次失控的加深,都是在舔舐对方最深的伤口,也是在烙印自己的归属。

  两片同样破碎,却爱得深沉的灵魂,在经历了无尽的黑暗与撕扯后,带着一身的荆棘与伤痕,不管不顾地、严丝合缝地,重新拥抱在了一起。

  哪怕鲜血淋漓,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