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旧梦疑云-《沉栀向满》

  「用一场更清醒的沉沦,来抵御真相带来的海啸。」

  GFbA颁奖盛典的浮华,正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宴会厅内璀璨的水晶吊灯依旧不知疲倦地挥洒着光芒,但宾客们的热情已在数小时的社交与酒精发酵后,化作了衣香鬓影间的疲惫与礼貌的告别。

  空气中,香槟的甜香、高级香水的馥郁与食物的余温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盛宴将散的、微醺的颓然。

  林满站在那条通往露台的幽暗走廊里,背脊依旧紧紧贴着冰凉的墙壁,仿佛这样才能从那坚硬的触感中汲取一丝冷静的力量。

  姚允宁已经端着酒杯,优雅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和一串在空气中激起千层浪的话语。

  “商业盟友”、“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相”、“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轻易被家族或利益裹挟的人”……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她那座用四年的怨恨、误解和痛苦搭建起来的围城上。那座她赖以生存、用以鞭策自己前行的堡垒,在这一刻,地基动摇,裂开了无数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她的大脑一片混沌。

  那个巴厘岛婚礼,那几张照片,那个不属于她所认知的社会阶层和地位。

  她歇斯底里地质问,而他,只是沉默,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看着她,里面有痛楚,有无奈,却唯独……没有一句辩解。

  他的沉默,成了她心中“背叛”的铁证。

  可现在,照片里的另一个女主角,那个她一直以为的、顾沉为了家族利益而选择的“完美联姻对象”,却云淡风-轻地告诉她,那一切,都只是外界的传言,他们只是“盟友”。

  如果姚允宁说的是真的,那顾沉当年的默认,又是为了什么?

  一个男人,在面对爱人那般决绝的指控时,为什么会选择放弃解释?是骄傲到不屑?还是……有某种更深层、更无法言说的苦衷?

  林满的心,被这个迟到了四年的可能性,搅得天翻地覆。

  她自卑,敏感,

  她讨厌这种没办法掌握的事情......

  她甚至不敢深想下去,因为那背后牵扯出的真相,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将她此刻看似坚固的世界,彻底颠覆。

  她宁愿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是个为了利益可以随意抛弃感情的资本家。

  这样,她的恨,便能恨得理直气壮;她的离开,便能走得心安理得。

  如果……如果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呢?!

  那她这四年的独自挣扎,这四年刻骨的怨恨,这四年用来自我麻痹的坚强,岂不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林满感到一阵眩晕,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墙壁。

  “......还好吗?”

  顾沉的声音自身侧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场被姚允宁打断的激烈对峙,让他眼底的怒火与不甘尚未完全褪尽,此刻却又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林满没有看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了身体。

  不行,她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的脆弱。尤其是在此刻,在她对自己过去四年的人生都产生怀疑的时刻。

  她需要时间,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不被打扰的空间,去消化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去重新拼凑那个早已被她尘封的过去。

  她转过身,抬起眼,迎上他那双深邃而复杂的眼眸。她脸上所有的脆弱与迷茫都被迅速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林总惯有的、冰冷而疏离的平静。

  “顾总,”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今晚先到此为止吧。”

  顾沉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不喜欢她用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说话。

  “我送你回去。”

  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陈述道。

  “不用,公司有车。”

  她说完,便不再看他,转身,迈开脚步,想要尽快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充满了他们之间复杂气息的角落。

  然而,她刚走两步,手腕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攥住。

  “林满,”顾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隐忍的怒意,“你又要逃了吗?”

  林满的身体一僵,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挣扎。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极致的疲惫,和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冷静:“顾沉,我累了。”

  她顿了顿,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没有了刚才的愤怒与羞恼,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看透一切的淡然。

  “与其在这里和你纠缠那些早已翻篇的旧事,不如把这些时间精力留给更值得的事。”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剖开他们之间那层虚伪的温情,“如果你想结束这段关系,我随时可以配合。毕竟,这场游戏的规则从来都由你定,不是吗?”

  林满用最决绝的姿态,将选择权再次抛给了他。

  她刻意加重了二字,不知是讽刺他,还是嘲笑当初认真的自己。

  因为只有在这场被定义为“各取所需”的游戏里,她才能暂时忘记那些足以将她淹没的旧梦疑云,才能放任自己,在他熟悉的怀抱里,获得片刻的喘息。

  顾沉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故作平静的眼眸深处,隐藏的无助与哀伤,心中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酸涩难当。

  他知道她这句话的潜台词。

  她不是想结束,她是在害怕。

  害怕真相,害怕面对自己的内心。

  所以,她宁愿躲在这场只谈欲望、不谈感情的游戏里,用身体的沉沦,来麻痹灵魂的痛苦。

  他攥着她手腕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眼底翻涌的暗流,最终化作一片深沉的、带着痛楚的了然。

  他再也没有意气用事,没有再说出任何刺激她的话。

  他只是缓缓松开了她的手,然后,用一种近乎叹息的、低沉的嗓音说道:

  “走吧,我送你。”

  这一次,林满没有再拒绝。

  回公寓的路上,车厢内一片死寂。

  车窗外的霓虹悄然滑过,在他英俊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仿佛达成了一种全新的、更为悲哀的默契。

  无关感情,无关背叛,无关伤痛。

  他们,只是两艘在无边黑夜里航行的孤轮,因为无法忍受那刺骨的孤独,而选择暂时靠岸,用彼此的体温,来抵御那无尽的、冰冷的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