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辞行少年赴江湖-《青云酒馆:客官,饮尽这漫天星河》

  残阳如血,泼洒在青灰色的城墙上,将那道立在城门口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沈醉抬手理了理腰间的玄铁软剑,剑鞘上雕刻的流云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像极了他此刻眼底的情绪——一半是未散的霜,一半是将燃的火。

  “公子真要走?”身后传来老仆沙哑的声音,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颤抖。福伯手里捧着的包袱沉甸甸的,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他连夜烙的芝麻饼,用油纸仔细包了三层,可终究挡不住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在这将晚的秋风里摇摇欲坠。

  沈醉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城外蜿蜒远去的官道,道旁的枯树张牙舞爪,像极了京城里那些藏在锦袍下的爪牙。“留着,等他们把沈家祖坟都刨了吗?”他的声音很淡,淡得像初秋的第一场雾,却裹着淬了冰的锋芒。

  三个月前,父亲沈太傅在早朝时被指通敌叛国,一道圣旨下来,满门抄斩。那天他正在城外别院练剑,是福伯拼死翻墙出来报信,塞给他一块刻着家族徽记的玉佩,让他往南逃,说江南有父亲当年埋下的后手。他回了头,只看到冲天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那座住了十六年的宅院,连同他前半生所有的温软,都在那场火里成了灰烬。

  福伯抹了把脸,不知是抹汗还是抹泪:“江南路远,江湖险恶……”

  “京城就不险恶了?”沈醉终于转过身,少年人的脸庞还带着几分未脱的青涩,可那双眼睛却比寒潭还深,“在这里,走在街上都怕被人从背后捅刀子。去江湖,至少刀子是明着来的。”他接过包袱,指尖触到福伯粗糙的手,那双手曾无数次替他掸去衣上的尘土,此刻却在微微发抖。

  “这是老爷当年交托的信物。”福伯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木盒,递过去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说若是有朝一日沈家遭难,就让公子带着这个去寻太湖边的忘忧坞,找一个姓苏的人。”

  沈醉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半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半个“和”字。他腰间本就挂着半块,是母亲临终前给他的,此刻将两块拼在一起,正好合成一个完整的“和”字,玉缝相接处,竟隐隐透出微光。

  “苏?”他眉峰微挑,这个姓氏在江南一带倒是常见,可父亲特意埋下的后手,绝不可能是寻常人家。

  “老爷只说,见了玉佩,那人自会明白。”福伯还想说什么,却见沈醉已经转身,玄色的衣袍被风掀起一角,像只即将展翅的夜枭。

  “福伯,”沈醉的声音飘在风里,“若我明年春天还没回来,就烧纸钱时多喊两声我的名字。”

  不等福伯回应,他已大步踏出城门。玄铁剑在鞘中轻鸣,像是在应和他的脚步。官道上的尘土被他踏起,又迅速被风吹散,仿佛从未有人走过。

  夜色像墨汁一样泼下来,将天地晕染成一片混沌。沈醉没有投宿沿途的驿站,只是借着月光往南赶。他知道,父亲的案子绝不是简单的通敌叛国,背后定然牵扯着更深的阴谋——那个权倾朝野的丞相魏庸,父亲多次在朝堂上与其针锋相对,如今沈家倒了,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他。魏庸的手伸得很长,京城里的眼线遍地都是,他必须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走至夜半,月上中天,清辉洒在路面上,泛起一层银霜。沈醉寻了棵老槐树歇脚,刚拿出芝麻饼,却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杂乱而急促,不像是寻常商旅。他眉头一皱,翻身跃上树杈,将自己藏在浓密的枝叶间。

  片刻后,一队人马疾驰而来,火把的光芒刺破夜色,照亮了为首那人的脸——正是魏庸手下的得力干将,人称“催命判官”的赵奎。此人以心狠手辣闻名,当年负责监斩过不少忠臣良将,据说刀下从无活口。

  “仔细搜!那小崽子定是往南跑了!”赵奎的声音像破锣一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丞相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能提着沈醉的人头回来,赏黄金千两!”

  三十余名黑衣人应和着,四散开来,开始在附近搜查。刀刃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带着凛冽的杀意。

  沈醉屏住呼吸,手悄悄按在剑柄上。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硬碰硬,这些人都是魏庸精心培养的死士,个个身手不凡,他单打独斗或许能脱身,但必定会暴露行踪,引来更多追兵。

  一名黑衣人走到老槐树下,抬头往枝叶间扫视,火把的光在沈醉眼前晃过。沈醉缩了缩身子,将自己藏得更深。那黑衣人看了半晌,没发现异常,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

  赵奎勒住马,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忽然冷笑一声:“沈醉,你若是识相,就自己出来受死!躲是躲不过的!你父亲已经死了,沈家满门都化作了枯骨,你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沈醉的指尖微微收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父亲的死,族人的血,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是最没用的东西,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赵奎见没人回应,又道:“听说你母亲当年是江南第一美人,可惜啊,死得早。不过你若是落在我手里,我或许能让你尝尝……”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从树杈间射出,直取赵奎面门!

  赵奎反应极快,侧身避过,那道寒光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钉在后面的树干上——竟是一枚铜钱,边缘锋利如刀,深深嵌入 wood 中。

  “在树上!”赵奎厉声喝道,挥刀便朝老槐树砍来。

  沈醉不再隐藏,脚尖在树枝上一点,身形如鬼魅般跃出,玄铁软剑同时出鞘,剑光如匹练般扫向围上来的黑衣人。他的剑法是父亲请名师教的,本是用于强身健体的君子剑,可此刻每一招都带着搏命的狠厉,剑风里裹着恨,裹着痛,更裹着不死不休的决绝。

  “叮”的一声,软剑与一名黑衣人的钢刀相撞,火花四溅。那黑衣人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震裂,钢刀险些脱手。他惊骇地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明明身形单薄,却有着如此惊人的力量。

  沈醉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手腕一翻,软剑如灵蛇般缠上对方的刀身,顺势往前一送,剑尖直刺其咽喉。黑衣人慌忙后退,却还是慢了一步,喉间鲜血喷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杀了他!”赵奎怒吼着冲上来,大刀带着风声劈向沈醉头顶。

  沈醉矮身避开,剑走偏锋,刺向赵奎下盘。赵奎经验老道,迅速收刀格挡,两人瞬间交手十余招,打得难解难分。沈醉的剑法灵动迅捷,赵奎的刀法刚猛霸道,一时间竟是谁也占不到便宜。

  可黑衣人越来越多,渐渐将沈醉围在中间。他身上已经添了几道伤口,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染红了玄色的衣袍,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反而让他眼底的光芒更亮,像濒临绝境的孤狼。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沈醉心里清楚,必须尽快突围。他虚晃一招,逼退赵奎,忽然转身,剑指一名落单的黑衣人。那黑衣人猝不及防,被他一剑刺穿肩胛,惨叫着倒下。沈醉借着这个空档,纵身跃出包围圈,足尖一点,朝着密林深处掠去。

  “追!”赵奎气急败坏地喊道,带着人紧随其后。

  密林里荆棘丛生,夜色浓重,沈醉却如履平地。他从小在山里练过追踪之术,对地形的判断远超常人。他故意往陡峭的地方跑,不时用剑斩断挡路的藤蔓,留下明显的踪迹,却在转过一道山坳后,突然改变方向,踩着崖壁上的凸起,悄无声息地攀上了一块巨大的岩石。

  追兵果然沿着他留下的踪迹追了过去,火把的光芒渐渐远去。沈醉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着气,左臂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他撕下衣角,紧紧缠在伤口上,血很快浸透了布料,带来一阵阵眩晕。

  他从怀里摸出那半块玉佩,借着月光仔细看着。玉佩上的“和”字温润依旧,仿佛能驱散一些寒意。父亲,母亲,还有那些死去的族人……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迷茫已经被坚定取代。

  “魏庸,”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沈醉若不死,定要你血债血偿。”

  天快亮时,沈醉终于甩开了追兵。他找了条小溪,清洗了伤口,又吃了几块芝麻饼,才感觉恢复了些力气。溪水倒映出他苍白却倔强的脸,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往南的路还很长,江湖的风雨才刚刚开始。他不知道忘忧坞在哪里,不知道那个姓苏的人是谁,更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陷阱和杀机。但他必须走下去,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也为了自己心中那点不灭的火焰。

  沈醉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北方——那个埋葬了他所有过往的地方,然后毅然转身,朝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走去。玄铁软剑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

  他走得并不快,却异常坚定。脚下的路渐渐平坦起来,远处隐约出现了炊烟,看来是靠近某个村落了。沈醉正想加快脚步,去村里买些干粮,却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呼救声,夹杂着兵器碰撞的脆响。

  他眉头一皱,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刚避开一场追杀,难道又遇上了麻烦?他放轻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躲在一棵大树后,悄悄探头望去。

  只见几名穿着黑衣的汉子,正围着一辆马车打斗。马车旁有两个护卫打扮的人,已经倒在地上,不知生死。而车辕上,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少女正拿着一把匕首,瑟瑟发抖地护着车门,脸上满是惊恐。

  那几名黑衣人的身手并不高明,比起赵奎手下的死士差远了,但胜在人多。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狞笑着,一刀劈向少女:“小美人,别挣扎了,乖乖跟爷们走,保你快活!”

  少女吓得闭上了眼,匕首也掉在了地上。

  沈醉本不想多管闲事,江湖险恶,萍水相逢,谁知道是不是什么圈套?可眼看那刀就要落在少女身上,他脑海里忽然闪过母亲临终前的样子——也是这样,在他面前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几乎是本能地,他动了。

  玄铁软剑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从树后疾射而出,精准地撞上了大汉的钢刀。只听“当啷”一声,大汉的刀被震飞,虎口鲜血直流。他惊骇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沈醉,怒道:“哪里来的臭小子,敢管爷爷的闲事?”

  沈醉没有说话,只是用剑指着他,眼底的寒意让大汉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其他几名黑衣人见状,纷纷围了上来,骂骂咧咧地挥刀砍向沈醉。

  沈醉身形一晃,避开最先砍来的一刀,软剑回撩,带起一道血花。一名黑衣人惨叫着倒下,捂着被划破的小腹,滚在地上哀嚎。

  剩下的人见状,顿时有些胆怯。他们本是附近的泼皮无赖,被人收买,来抢这辆马车,没想到会遇上硬茬。

  “点子扎手,撤!”领头的大汉见势不妙,喊了一声,带着剩下的人狼狈地跑了。

  沈醉没有去追,他收剑回鞘,走到马车旁,看了一眼地上的护卫,已经没了气息。他又看向那个少女,少女还在发抖,脸色苍白如纸。

  “你没事吧?”沈醉问道,声音依旧淡淡的。

  少女这才缓过神来,看着沈醉,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们……他们杀了王伯和李叔……”

  沈醉没有安慰,只是道:“这里不安全,你最好尽快离开。”

  他转身想走,却被少女叫住:“公子请留步!小女子苏婉清,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日后也好报答。”

  沈醉脚步一顿,苏?这个姓氏让他心里一动。他转过身,看着少女:“我叫沈醉。报答就不必了,你自己小心。”

  苏婉清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反而掀开了马车上的帘子,露出里面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躺在铺着锦缎的软垫上,面色蜡黄,呼吸微弱,似乎病得很重。

  “这是我爷爷,”苏婉清眼眶红红的,“我们正要去江南求医,没想到会遇到劫匪……现在护卫都死了,我们……”

  沈醉看着老者,又看了看苏婉清无助的眼神,心里那点刚硬似乎松动了一下。他想起了福伯,想起了那些曾经保护过他的人。

  “往江南哪里去?”他问道。

  苏婉清愣了一下,随即喜道:“我们要去太湖边的忘忧坞,找一位叫苏先生的神医。公子也是往江南去吗?”

  沈醉的瞳孔猛地一缩。

  忘忧坞?苏先生?

  这不正是福伯让他去找的地方和人吗?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又看了看马车上病重的老者,忽然觉得,这江湖之路,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曲折。而就在他心绪微动之际,远处的林子里,一道黑影闪过,那双盯着马车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绿光,仿佛某种蛰伏的野兽,正等待着最佳的捕猎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