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宫廷规矩多森严-《青云酒馆:客官,饮尽这漫天星河》

  沈醉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磨出的毛边。这身灰黑色的太监服浆洗得发硬,领口卡得脖颈发紧,像是套了副看不见的枷锁。方才领他入宫的老太监姓刘,脸上堆着笑,眼底却藏着冰,一路走一路念叨,唾沫星子溅在沈醉手背上,带着股劣质熏香混着汗味的酸腐气。

  “小沈子,记好了,这宫里的规矩比宫里的地砖还多。”刘太监用枯瘦的手指点着长廊的廊柱,“红柱描金的地方不能靠,那是主子们歇脚的地界;青石砖缝里长草的路不能走,那是冷宫方向,沾了晦气要掉脑袋;还有啊,遇见穿明黄、杏黄、赭黄的,甭管老少,立马跪下磕头,头要磕到砖缝里去,喘气都得憋着——那是龙子龙孙,金贵着呢。”

  沈醉低眉顺眼地应着,心里却在冷笑。这宫墙之内,砖石铺就的是锦绣荣华,藏在砖缝里的却是白骨与冤魂。规矩越森严,便越像个精致的囚笼,把人的心性一点点磨成砖缝里的青苔,见不得光,也直不起腰。

  转过三重门,迎面撞见几个宫女端着铜盆匆匆走过。刘太监忽然拽了沈醉一把,将他往墙角一推:“快躲躲!是丽妃娘娘宫里的人,咱们这些贱奴,冲撞了主子的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沈醉贴着冰冷的宫墙,听着铜盆里的水声哗哗作响,夹杂着宫女们低低的笑语。其中一个穿水绿宫装的宫女脚步稍慢,鬓边斜插的银簪子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慌忙去捡,却被领头的宫女厉声呵斥:“磨蹭什么!耽误了娘娘梳妆,仔细你的皮!”

  那宫女吓得一哆嗦,捡起簪子时指尖被划破,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极了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可她连痛呼都不敢出,只是咬着唇,快步跟上队伍,背影瑟缩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瞧见了?”刘太监等她们走远,才拽着沈醉继续往前走,“在宫里,主子们的一根头发丝,都比咱们的命金贵。你是新来的,分到浣衣局当差,那里虽累,却也算清净。记住了,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别问,像块石头一样活着,才能活得长久。”

  沈醉“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那滴尚未干涸的血迹上。这宫墙之内,人命果然贱如草芥。

  浣衣局设在宫城西北角,院子里晾满了各式各样的衣物,从粗布的太监服到绣着龙凤的锦袍,挂满了数十根竹竿,风一吹,哗啦啦作响,像无数面招展的旗帜,昭示着这里的等级森严。

  管事的张嬷嬷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脸上的皱纹里嵌着常年浸在皂角水里的红痕,眼神锐利得像把剪刀。她上下打量着沈醉,撇了撇嘴:“刘公公送来的人?看着倒还算结实,就是这眼神……太亮了,在宫里可不是好事。”

  刘太监连忙陪笑:“张嬷嬷调教人是一把好手,不出三月,保管让他变成块懂事的石头。”说罢塞了个小荷包给张嬷嬷,又对沈醉道,“好好伺候张嬷嬷,咱家先走了。”

  刘太监一走,张嬷嬷脸上的笑便收了,将荷包往袖里一塞,指着墙角的一堆脏衣服:“小沈子是吧?从今天起,你就负责浆洗各宫的外袍。记住了,绣金龙的是陛下的,绣彩凤的是娘娘们的,绣仙鹤的是大臣的,绣流云的是咱们这些下人的。等级不能乱,顺序不能错,若是混了料子,或是烫坏了针脚,仔细你的皮!”

  沈醉低头看着那堆如山的衣服,皂角水的气味呛得他喉咙发紧。他自小在刀剑丛里长大,斩过妖魔,斗过修士,何曾干过这等浆洗衣物的活计?可眼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拿起一件灰布袍子,刚要放进木盆,张嬷嬷忽然一鞭子抽在他手背上:“蠢货!先用热水烫了皂角,再用木槌捶打,最后用清水漂三遍!这点活都不会,留你在宫里吃白饭吗?”

  鞭梢带着劲风,抽得手背火辣辣地疼,起了一道红痕。沈醉眼底闪过一丝戾气,却硬生生压了下去。他知道,在这里,任何一点反抗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是,奴才记住了。”他垂下眼,掩去眸中的冷光,拿起木槌,一下下捶打在衣物上。

  木槌撞击石板的声音沉闷而规律,伴随着其他太监宫女的窃窃私语,构成了浣衣局一成不变的旋律。沈醉一边捶打,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周遭的动静。

  “听说了吗?昨儿个御花园的锦鲤死了三条,李总管说是伺候的小太监没喂好,把人拖去慎刑司了。”

  “慎刑司?那还有命活?听说去年那个打碎了贵妃娘娘玉簪的小宫女,进去不到一天就没气了,尸体直接扔去喂狗了。”

  “嘘……小声点!这话要是被管事的听见,咱们都得受牵连!”

  沈醉手里的木槌顿了顿。慎刑司,他在入宫前便听过这地方,是专门处置宫中犯错下人的机构,里面的酷刑比江湖上最阴毒的门派还要残忍。看来这宫墙之内,不仅规矩多,杀起人来也比外面干脆利落得多。

  傍晚时分,各宫的太监宫女来取洗好的衣物。一个穿宝蓝宫装的宫女来取丽妃娘娘的披风,检查时忽然尖声叫道:“这披风的领口怎么少了颗珍珠?!”

  张嬷嬷连忙跑过去,只见那件绣着孔雀开屏的披风领口处,果然缺了一颗圆润的东珠,只剩下一个细小的针孔。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怎……怎么会?洗的时候还好好的……”

  “好好的?”那宫女冷笑一声,“我看是你们浣衣局的人手脚不干净,偷了去换银子吧!这可是陛下赏赐的南海东珠,一颗就值百两黄金!张嬷嬷,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张嬷嬷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李姑娘饶命!我们绝不敢偷主子的东西啊!定是洗的时候不小心勾掉了,我们这就找,这就找!”

  一时间,浣衣局的人都慌了神,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趴在地上四处寻找。沈醉也跟着弯腰,目光却在那宫女脸上扫过。她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似乎藏着什么硬物。

  沈醉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挪到那宫女身后,假装整理地上的衣物,指尖轻轻一勾,便从她宽大的袖口勾出了一样东西——正是一颗圆润的东珠。

  他将东珠攥在手心,继续低头寻找。过了一会儿,才“惊喜”地叫道:“找到了!在这里呢!”

  众人连忙围过来,只见他摊开手心,那颗东珠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张嬷嬷喜极而泣,连忙拿过东珠,递给那宫女:“李姑娘您看,找到了,真是万幸!”

  那宫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作镇定地接过东珠,瞪了沈醉一眼:“下次小心点!若是再出这种差错,定不饶你们!”说罢匆匆离去。

  张嬷嬷擦了擦汗,对沈醉道:“多亏了你,小沈子。今天这事,若是找不到珠子,咱们浣衣局的人都得遭殃。”

  沈醉笑了笑,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能为嬷嬷分忧,是奴才的本分。”

  他心里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那宫女故意设下的圈套。或许是她自己弄丢了珠子,怕被责罚,便想嫁祸给浣衣局的人;又或许,是有人指使她这么做,目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夜幕降临,浣衣局的人都睡下了。沈醉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横梁。这宫里的规矩,不仅是明面上的等级森严,更是暗地里的勾心斗角。每一个微笑背后都可能藏着刀子,每一句关心都可能裹着毒药。

  他悄悄起身,换上一身夜行衣——那是他藏在行李最底层的衣物,用特殊的布料制成,能隐匿气息,水火不侵。他必须尽快找到奸臣乱政的证据,否则夜长梦多。

  他像一只灵猫,悄无声息地溜出浣衣局,借着月光,在宫墙之间穿梭。他记得白天刘太监说过,御书房在养心殿的东侧,那里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说不定会有什么秘密。

  就在他即将抵达养心殿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连忙躲到一棵老槐树后面,屏住呼吸。

  只见几个太监抬着一顶小轿,匆匆走过。轿子四周挂着黑色的帘子,看不清里面坐的是谁,只能听到轿子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声音嘶哑,像是生了重病。

  更奇怪的是,那些抬轿的太监,走路时脚步轻盈得不像抬着人,倒像是抬着一件轻飘飘的东西。而且他们的眼神警惕,不时四处张望,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沈醉皱起眉头,这深更半夜的,是谁会乘坐这样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在宫里匆匆穿行?而且看这架势,似乎不想让人知道。

  他心念一动,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那顶小轿没有往任何一座宫殿走去,而是径直走向了宫城西北角的方向——那里,正是冷宫的所在地。

  冷宫早已荒废,据说里面住的都是失宠的妃子和犯了错的宫人,平日里连只鸟都不愿意飞过去。这顶轿子,去冷宫做什么?

  就在小轿即将进入冷宫大门时,一阵风吹过,掀开了轿帘的一角。沈醉的目光恰好扫过轿内,只见轿子里坐着的,竟是一个穿着龙袍的人!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他却看得真切,那明黄色的龙袍,以及袍角绣着的五爪金龙,绝不会错!

  可是,皇帝怎么会深夜乘坐这样一顶小轿,去冷宫?而且听他的咳嗽声,似乎病得很重,这在宫外可是从未有过的消息。

  难道说,宫里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沈醉正想跟上去看个究竟,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喝:“谁在那里?!”

  他猛地回头,只见几个禁军侍卫正举着刀,朝他这边望来。糟了,被发现了!

  他不及细想,转身便跑。身后传来侍卫的呐喊声和追赶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宫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逃跑的瞬间,那顶小轿的帘子又被风吹起一角,轿内那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而憔悴的脸,正是当朝皇帝。他看着沈醉逃跑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随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而在冷宫的大门后,一个穿着素衣的女子正静静地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切,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枚锈迹斑斑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