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街头巷尾谈新政-《青云酒馆:客官,饮尽这漫天星河》

  沈醉站在朱雀大街的牌坊下,靴底碾过一片被马车溅起的污泥。风里裹着脂粉香、酒气与隐约的馊味,像一锅熬得粘稠的杂烩,将皇城的繁华与龌龊一股脑泼在他脸上。三日前过护城河时,他还能看见水面漂着冻死的乞丐,此刻却见绸缎庄的伙计正将整匹云锦往马车上搬,红得像淬了血。

  “客官里边请!新到的碧螺春,用玉泉山的雪水沏的!”茶寮老板的吆喝声刺破喧嚣,沈醉抬头时,正见幌子上“清风楼”三个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檐角的铁马发出细碎的叮当,倒像是谁在暗处磨牙。

  他拣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粗瓷碗里的茶叶在热水里舒展,卷成一个个狰狞的圈。邻桌两个穿短打的汉子正唾沫横飞地拍着桌子,其中一个络腮胡的手背上还留着冻疮的疤痕。

  “你听说没?上月刚推行的‘新商税’,盐铁竟要加三成!”

  “何止!我表舅在城郊种桑,前儿个衙役去收‘青苗钱’,说皇上要修万佛塔,每户都得捐半年收成!”

  沈醉端碗的手顿了顿。万佛塔?他入城时见北门的流民棚里,有孩子饿得失了声,瘦得像串在竹签上的蚂蚱。

  “修塔?我看是修给李公公那伙人的小金库吧!”另一个尖脸汉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昨儿个我在聚宝楼后门,瞧见李公公的干儿子用银元宝垫桌脚呢!”

  “嘘——”络腮胡猛地捂住他的嘴,眼神往街对面瞟了瞟。那里停着辆乌木马车,车帘绣着金线蟒纹,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嵩的座驾。车夫腰间挂着的腰牌闪着冷光,像块淬毒的瓦片。

  尖脸汉子顿时矮了半截,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听说前几日御史台的张大人弹劾李公公,结果第二天就被查出‘通敌’,满门抄斩时,连吃奶的娃娃都没放过……”

  茶碗在沈醉掌中轻轻震颤,碗沿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寒意。他想起昨日路过刑场时,雪地里未化的血冻成了黑紫色,乌鸦正叼着半截破烂的衣袍往天上飞。那景象让他想起三百年前被围剿的青云峰,也是这样,红的血,白的雪,还有人在旁边嗑着瓜子叫好。

  “不过话说回来,”络腮胡忽然压低声音,往沈醉这边瞥了眼,见他只是低头喝茶,才续道,“听说南边来了位‘活菩萨’,在流民棚里施粥给药,还说要上书皇上,废除那些苛政呢。”

  “活菩萨?我看是活腻了!”尖脸汉子冷笑,“前儿个顺天府尹刚贴了告示,说‘妖言惑众者斩’,谁要是敢议论新政不好,抓去天牢里剥层皮!”

  沈醉指尖在碗沿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他起身付了茶钱,铜钱落在桌上的声响让那两个汉子瞬间闭了嘴,像被捏住脖子的鸭。

  穿过嘈杂的市集,他往更偏僻的巷弄走去。这里的房子歪歪扭扭挤在一起,墙根下堆着发臭的菜叶,几个光脚的孩子正抢一块发霉的窝头。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被推倒在地,哭声像被踩住的猫,却没人回头看一眼。

  “让让!让让!”

  一队官兵推着囚车从巷口闯进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囚车里押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花白的头发沾着血污,脸上还留着鞭痕。车旁跟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怀里抱着个襁褓,里面的婴儿早已没了声息。

  “这不是王秀才吗?”有街坊探头探脑,“他怎么被抓了?”

  “还不是因为说了句‘新政误国’,被巡逻的听见了。”有人叹气,“听说要发配去极北苦寒之地,那地方……去了就没活头了。”

  沈醉站在阴影里,看着囚车碾过小姑娘掉在地上的窝头。老者忽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迸出点光,嘶哑地喊:“苛政猛于虎啊!皇上要是再信那奸贼……”

  话没说完,就被官兵一鞭子抽在脸上,血沫子溅在囚车的木栏上,像绽开的红梅。

  “老东西找死!”官兵骂骂咧咧,“再敢胡吣,现在就宰了你!”

  妇人扑上去想拦,却被一脚踹倒在地。襁褓从怀里滚出来,露出里面早已冻僵的婴孩。周围的人都低下了头,没人敢出声,只有风卷着雪沫子,呜咽着穿过窄巷。

  沈醉的手按在腰间的软剑上,指节泛白。他见过尸山血海,杀过的人能填满断魂崖,可此刻看着那妇人瘫在地上的背影,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闷得发疼。

  这就是他要来的皇城。金玉堆砌的牢笼里,藏着吃人的恶鬼,而那些被啃得骨头都不剩的,不过是些想活下去的蝼蚁。

  他转身想走,却见巷尾的杂货铺门口,一个穿青布长衫的书生正往墙上贴告示。墨迹未干的纸上,“新政利民”四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旁边还画着百姓叩谢皇恩的图景,可笑得像出皮影戏。

  有个瘸腿的老乞丐拄着拐杖走过去,指着告示上的“利”字,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先生,这字念啥?俺听人说,新政策可好了?”

  书生推了推眼镜,皮笑肉不笑地说:“老人家,这叫‘利’,就是好处的意思。皇上圣明,李公公仁慈,推行新政是为了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呢。”

  “好日子?”老乞丐咧开没牙的嘴笑了,露出黑黄的牙床,“那为啥俺孙子昨天饿死了呢?”

  书生的笑容僵在脸上,厉声道:“胡说八道!再敢污蔑新政,抓你去坐牢!”

  老乞丐被吓得一哆嗦,拄着拐杖哆哆嗦嗦地往后退,不小心撞翻了旁边的货摊。陶罐摔在地上碎成八瓣,里面的咸菜撒了一地,混着泥水,像摊烂掉的肝肠。

  沈醉看着这闹剧,忽然觉得可笑。这些人用“利民”两个字当遮羞布,却连个讨饭的老人都容不下。他正欲转身,眼角余光却瞥见那书生贴完告示后,往街角的阴影里递了个眼色。

  阴影里站着个穿黑色劲装的汉子,腰间挂着块腰牌,与方才茶寮外马车上的样式一模一样。两人低声说了几句,汉子塞给书生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书生掂了掂,眉开眼笑地走了。

  沈醉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穿过两条街,书生走进一家挂着“悦来客栈”幌子的院子。沈醉翻墙而入时,正听见厢房里传来杯盏碰撞的声响。他伏在窗台上,透过纸缝往里看,只见那书生正和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对坐饮酒,桌上摆着的烤鸡油光锃亮,香气飘到窗外,与巷子里的馊味混在一起,格外刺鼻。

  “刘公公放心,那告示我都贴好了,保证没人敢再乱嚼舌根。”书生谄媚地笑着,给太监倒了杯酒,“只是……这赏钱是不是该再添点?我那小儿子还等着钱治病呢。”

  被称作刘公公的太监尖着嗓子笑了,兰花指捏着酒杯:“你这酸儒,倒是会讨价还价。不过嘛……”他忽然压低声音,“昨晚李公公府里丢了样东西,要是你能帮着找回来,别说赏钱,给你个县官当当都不是问题。”

  书生眼睛一亮:“不知是何物?”

  “一枚玉印,刻着‘受命于天’四个字。”刘公公的声音带着阴狠,“听说被个穿玄衣的汉子捡去了,那人身形颀长,左眉骨有块疤……你要是见着,立刻报信,重重有赏!”

  沈醉的瞳孔骤然收缩。

  左眉骨的疤?

  他下意识地摸向眉骨,那里确实有块三百年前留下的旧疤。而那枚“受命于天”的玉印……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护城河救起一个落水的老太监时,对方塞给他的东西,当时只当是普通玉饰,随手揣在了怀里。

  原来,那竟是李嵩他们要找的东西。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忽然被推开。刘公公扶着书生的肩膀走出来,两人的笑声像指甲刮过玻璃。沈醉迅速隐入廊下的阴影,看着他们往后院走去,心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这玉印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何李嵩会如此看重?

  他正欲跟上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转身时,只见一个穿红衣的女子正站在月光下,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是苏晚璃。

  三百年前在断魂崖给了他一剑,又在昆仑之巅惊鸿一瞥的女子,此刻竟出现在这皇城的客栈后院,眼神直直地盯着他怀里的方向,像只嗅到血腥味的狐狸。

  “沈公子,”她轻笑一声,声音软得像裹了蜜,“你怀里的东西,借我看看可好?”

  沈醉的手瞬间按在剑柄上,寒芒从眼底炸开。他知道,麻烦来了。而这麻烦,或许比李嵩的新政,还要棘手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