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晨钟暮鼓洗尘心-《青云酒馆:客官,饮尽这漫天星河》

  沈醉站在青云寺山门前时,晨雾正顺着石阶往下淌,像极了他前夜里没擦干净的血。寺门是乌木做的,被香火熏得发黑,门环上的铜锈绿得发亮,倒比他见过的任何毒物都更显狰狞。

  “吱呀——”门轴转动的声音像老妪咳嗽,一个小沙弥探出头来,脑袋光溜溜的,映着初升的日头泛着青白。“施主,佛门清净地,带刀的不能进。”小沙弥的声音脆生生的,眼睛却盯着沈醉腰间那柄三寸短刃,刃身上还沾着昨夜从妖物身上刮下的黑血。

  沈醉挑眉,指尖在刀柄上转了个圈:“若我说,这刀是用来斩妖的?”

  小沙弥梗着脖子:“住持说,刀是凶器,沾了血的凶器,连菩萨都嫌脏。”

  正说着,寺内传来一阵钟声,咚——咚——震得晨雾都晃了晃。沈醉抬头望去,只见钟楼顶端的铜钟正在风中轻摆,钟身上刻着的经文被岁月磨得模糊,倒像是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他。

  “让他进来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寺内传来,带着檀香的醇厚,“沈施主的刀,斩的是恶,护的是善,菩萨不会怪的。”

  小沙弥撇了撇嘴,侧身让开。沈醉收了短刃,抬脚跨进寺门,脚底板踩着青石板上的露水,凉得像踩在冰上。院内的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烟柱笔直地往上飘,到了屋檐下却突然拐了个弯,缠上廊柱上挂着的木鱼。

  “施主随我来。”引路的老僧穿着灰布僧袍,袍角打着补丁,补丁上绣着极小的莲花,针脚歪歪扭扭,倒像是用指尖蘸着血绣上去的。沈醉跟着他穿过前殿,绕过放生池,池里的乌龟正趴在石头上晒太阳,壳上的纹路竟与他掌心里的旧疤隐隐相合。

  “住持在禅房等你。”老僧停下脚步,转身时露出手腕上的佛珠,每颗珠子都被摩挲得发亮,其中一颗裂了道缝,缝里嵌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寺里的晨钟暮鼓,每日三次,施主若有心,可听听。”

  沈醉挑眉:“听钟声能洗尘心?”

  老僧笑了,皱纹堆在一起像朵枯菊:“尘心是洗不掉的,就像刀上的血,擦得再亮,骨头缝里的腥气也去不了。钟声不过是让你知道,这世上还有东西,比杀戮更长久。”

  禅房的门是竹编的,推开时簌簌掉渣。住持正坐在蒲团上敲木鱼,穿着件月白僧袍,头发胡子全白了,却不像寻常老僧那般佝偻,脊梁挺得笔直,像寺后那棵三百年的老松。他面前的矮桌上放着盏油灯,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油里,溅起极小的涟漪。

  “沈施主。”住持没抬头,手里的木鱼敲得笃笃响,“你杀了‘血影教’的左使,可知会引来什么?”

  沈醉找了个蒲团坐下,指尖在膝盖上敲着与木鱼相同的节奏:“引来他们的报复,或是引来更大的麻烦。”他顿了顿,添了句,“但我若不杀他,城西那三百口人,今天就该变成他坛子里的血蛊了。”

  住持终于抬眼,目光落在沈醉脸上,那双眼睛浑浊却锐利,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你可知,‘血影教’背后,站着的是谁?”

  沈醉的指尖停了。他杀左使时,对方临死前曾嗬嗬地笑,说他捅了马蜂窝,说“那位”不会放过他。当时他只当是疯话,此刻听住持提起,才觉出不对。

  “是谁?”

  住持没回答,只是拿起桌上的茶盏,往里面倒了点清水,水面上立刻浮起一层油花,聚成个扭曲的人影。“这世上的恶,就像水里的油,你撇掉一层,底下还有一层。”他将茶盏推到沈醉面前,“你斩的是看得见的恶,却不知道,看不见的恶,正盯着你的影子。”

  沈醉盯着那油花人影,突然觉得眼熟——像极了他昨夜在左使怀里搜到的画像,画中人脸庞模糊,只露出一双金瞳,瞳仁里刻着个“蛊”字。

  “晨钟响时,是提醒世人,天亮了,该醒了。”住持重新敲起木鱼,声音比刚才沉了些,“暮鼓响时,是告诉阴物,天黑了,该藏了。沈施主若想活命,不如在寺里多待几日,听听这钟鼓,或许能想明白些事。”

  沈醉没应声。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寺外连绵的山,山尖隐在云里,像把没出鞘的剑。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清脆得像碎玉,却让他想起血影教用活人炼出的“啼血鸟”,叫起来像孩童啼哭。

  “我住几日。”沈醉突然说。

  住持的木鱼声顿了顿,随即又响了起来,这次的节奏里,似乎多了点什么。

  接下来的三日,沈醉真的没再碰刀。每日天刚亮,晨钟就会准时响起,他便站在殿角听着,看香客们三步一拜地往山上爬,看小沙弥们清扫落叶,看住持坐在菩提树下念经,经文里的字像活过来似的,顺着风钻进他的耳朵。

  暮鼓响起时,他会去放生池边喂乌龟,那些乌龟不怕人,会爬到他脚边,用脑袋蹭他的裤腿,壳上的纹路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有一次,他看见最大的那只乌龟背上,竟刻着与他掌纹相同的疤,只是更古老,更深邃。

  第三日傍晚,暮鼓刚敲到第三下,沈醉突然听见寺门外传来马蹄声,很急,带着股血腥味。他皱眉起身,刚走到门后,就听小沙弥惊呼:“哎呀!是血!”

  沈醉推开门,看见三个穿着黑衣的人倒在石阶下,胸口插着银色的蛊针,针尾的红缨浸在血里,像极了寺里香炉里烧残的香。而他们身后,还躺着个孩子,约莫十岁光景,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布包上绣着朵莲花,与老僧袍角的补丁一模一样。

  孩子还有气,看见沈醉,突然睁大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住持……让我……把这个……给你……”

  布包掉在地上,滚出个东西来——是半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半个“云”字,断裂处还沾着新鲜的血。

  沈醉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玉佩,就听寺内传来住持的声音,不再是温和的劝导,而是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沈施主!别碰那玉佩!”

  可已经晚了。玉佩入手的瞬间,沈醉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青云寺开始扭曲,晨钟暮鼓的声音变成尖锐的呼啸,放生池里的乌龟浮上水面,壳裂开,里面爬出无数只银色的蛊虫,正朝着他的方向,密密麻麻地涌来。

  而那半块玉佩上的“云”字,竟开始渗血,渐渐连成一个完整的字——不是“云”,是“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