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谦恭示外 机锋藏内-《春风词》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透,东方天际只隐隐透出一抹鱼肚白,宫墙内雾气氤氲,露水未干。谢含烟早已梳洗整齐,未施粉黛,只着一身素净的淡青宫装,乌发松松挽起,插一支白玉簪,便乘着轿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仁寿宫外。

  宫门尚未开启,只有两个守夜的小太监倚在门边打盹,听见脚步声慌忙惊醒。见她从轿中下来,二人皆是一怔,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

  谢含烟没有像其他嫔妃那般径直入内请安,反而缓步走到殿外一方青石前。那青石被晨露沁得湿漉漉的,泛着冷硬的光泽。她整理了一下裙摆,便静静地、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背脊挺得笔直,如一支不肯折腰的青竹。

  这一跪,霎时引来了仁寿宫所有宫人的侧目。几个正在洒扫的宫女停了动作,交头接耳,目光里满是惊疑与探究。空气仿佛凝滞,只余清晨的微风吹过庭前古柏,发出沙沙的轻响。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掌事姑姑苏麻便闻讯匆匆出来。她身着深褐色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见到跪在青石上的谢含烟,她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板起脸孔,声音带着惯有的冷厉:“谢贵妃这是做什么?太后并未传召,您大清早跪在这里,是想折煞老身,还是想让太后担上苛待后妃的恶名?”

  苏麻姑姑是太后身边几十年的心腹,向来说一不二,宫中妃嫔无不敬畏她三分。她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迫人的威势。她本以为,自己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足以让这个新晋的宠妃面露窘色,仓皇失措。

  岂料,谢含烟连头都未抬,目光依旧落在身前冰凉的青石板上,声音却清晰地传来,不卑不亢,如珠落玉盘:“苏麻姑姑误会了。”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静谦和,“臣妾身负陛下所托,代掌凤印,诚惶诚恐,夜不能寐。只恐自己德行浅薄,辜负圣恩。太后乃国母,母仪天下,是宫中所有人的表率。臣妾自知年轻识浅,于规矩礼数上多有不足,故而特来宫门外静跪思过,涤荡心尘,以期能聆听太后教诲。待臣妾自觉心静体诚,方敢入内拜见,以免言行有失,污了太后礼佛的清净地。”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情理兼备!

  她轻描淡写地,将可能被解读的“被动受罚”巧妙地转化成了“主动求教”,将太后的“下马威”变成了自己“虚心学习”的姿态。她跪在这里,不是因为太后罚她,而是因为她自己要“思过”,是自己对自身要求严苛,谁也挑不出错来。反而,若是太后真让她一直跪着,传扬出去,倒成了太后小题大做,刻意为难一个“上进好学”、“恪守孝道”的晚辈。

  苏麻姑姑在宫中沉浮数十载,何等机锋没见过,此刻竟一时被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跪在地上,身形纤弱却脊背挺得笔直的女子,那素净的衣衫在微明的晨光中更显单薄,可那份沉静与从容,却让人无法轻视。苏麻心中第一次对这个新晋的昭容,生出了“棘手”之感。

  消息很快传到内殿。檀香袅袅,皇太后正坐在桌前用早膳,几样清粥小菜,精致却简单。听得贴身宫女低声回禀,她捏着银箸的手,微微一顿。

  “哦?”太后眼皮未抬,只将一块清蒸的山药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着,眼神在氤氲的香气中晦暗不明,“她倒是会说话。”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是个聪明的,知道以退为进。抬出皇帝和凤印,又标榜自身好学,将了哀家一军。”

  她缓缓放下筷子,用锦帕擦了擦嘴角,姿态优雅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可惜,哀家在这宫里,见过的聪明人太多了。”她淡淡吩咐侍立一旁的苏麻,“既然她想跪,就让她跪着吧。心诚则灵,总要跪到心静体诚才好。哀家今日要抄一整卷《法华经》,为陛下、为大盛祈福,抄完之前,谁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