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星火微芒-《摸鱼摸到妖祖爷》

  暗红色的天穹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那并非落日余晖,而是一种凝固的、仿佛浸透了血与灰的污浊云层,将破碎的山河笼罩在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之中。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复杂而刺鼻——焦土的糊味、尚未散尽的腥甜血气、土木燃烧后的呛人烟尘,以及一种更深层、仿佛从大地脏腑中翻涌上来的、带着硫磺与腐朽气息的……死意。龙脉崩毁,带来的不仅是王朝倾覆,更是这片天地本身生机的急剧衰竭。灵气变得稀薄而狂暴,如同重伤巨兽紊乱的脉搏,非但无法滋养万物,反而在不断侵蚀残存的生命。

  我与玄苍互相搀扶,跋涉在这片劫后的荒芜死域。脚下是地震撕裂的狰狞沟壑和嶙峋的碎石,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沿途所见,触目惊心。村庄化为焦黑的残骸,城镇只剩断壁残垣,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焦黑的土地上,不时可见倒毙的尸骸,人或兽皆有,面目扭曲,死状凄惨,无声地诉说着末日般的混乱与绝望。

  玄苍的伤势极重。他几乎将大半重量倚靠在我身上,每一步迈出,身体都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压抑的痛楚闷哼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唇边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沫,将下颌和衣领染得一片狼藉。胸口那道被寂灭剑意强行封住的伤口,依旧有丝丝缕缕的漆黑魔气逸散,与残存的蚀魂魔气里应外合,不断冲击着他千疮百孔的经脉与心脉。他大部分心神都用于内视,艰难地压制着伤势与魔气的反扑,往日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此刻显得有些涣散,唯有紧握寂灭剑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寂灭剑成了他另一根拐杖,剑尖拖曳在焦土上,划出深深的痕。

  我的状态稍好。星陨戒反馈的生机与混沌星核的洗礼护住了我的根基,但神魂的震荡与灵力的枯竭依旧让我虚弱不堪。我全力运转着《星枢引灵诀》,如同最吝啬的淘金者,小心翼翼地从狂暴混乱的天地灵气乱流中,筛取出一丝丝相对温和的星辰余晖,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与识海,同时将大部分灵觉用于探路与警戒。指间的星陨戒光芒黯淡,戒面上那道细微的裂纹触目惊心,但它依旧执着地传来那微弱却清晰的牵引,指向东北方向,如同无尽黑暗深渊中唯一可见的、微弱的星光,是我们此刻仅有的坐标与希望。

  我们不敢走官道。那里混乱如同炼狱,溃散的兵卒、啸聚的匪徒、乃至被邪气侵染而发狂的妖兽流窜不定,厮杀与掠夺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只能沿着最荒僻的山脊、干涸龟裂的河床艰难跋涉。饥饿、干渴、伤痛与疲惫如同附骨之蛆,不断啃噬着残存的意志。从沿途废墟中侥幸寻到的一些发霉变硬的粗粮和积在石洼中带着土腥味的雨水,成了维系我们不至于倒下的唯一补给。

  途中,我们远远避开了几波庞大的流民潮。那些人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抽去灵魂的躯壳,在彻底的绝望中,为了一点点食物或一处避风的角落,便能爆发出最原始的残忍与互噬。我们也遭遇了几次小规模的袭击,有想要抢夺我们身上看似“有价值”物品的溃兵,有被龙脉崩毁逸散的邪气侵蚀而彻底疯狂的妖兽,皆被玄苍以雷霆手段瞬间斩杀或惊退。他虽重伤至此,但寂灭剑意犹在,对付这些杂鱼,依旧有着绝对碾压的威慑。只是每一次出手,都让他伤势加重一分,脸色更白一分,周身逸散的魔气便躁动一分。

  “咳咳……前方山谷,似有……人烟痕迹。”一日黄昏,玄苍拄剑猛地停下,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痛苦而蜷缩,指向前方一处被两座焦黑山峦环抱的、隐约有稀薄炊烟升起的谷地。他的声音沙哑破碎,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

  我凝神望去,灵觉如丝般小心翼翼向前延伸。谷口设有简陋却森严的拒马和了望哨塔,塔上有手持简陋弓箭、面色蜡黄却眼神警惕凶悍的乡勇巡逻。谷内隐约能看到一些低矮歪斜的窝棚和一小片被精心呵护的、绿意蔫蔫的田地,与外界彻底的死寂相比,这里竟透着一股挣扎求存的、微弱却顽强的生机。

  是一个在乱世中抱团自保的小型聚居点。

  “要……去寻求补给吗?”我低声问,心中警惕不减。乱世之中,秩序的崩坏往往从最底层开始,善意与恶意边界模糊。

  玄苍目光扫过谷口那些面有菜色却眼神如同困兽般的乡勇,缓缓摇头,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伤势:“补给……急需,但此地……排外,强求……反生祸端。”他喘息片刻,压下一阵咳嗽,艰难地继续说道,“绕过去……戒指指引……应不远了。”

  我点点头,搀扶着他,准备从山脊一侧更为陡峭难行的地方,悄悄绕过这处山谷。

  然而,就在我们艰难跋涉,即将远离谷地范围时,我指间的星陨戒,那持续不断的微弱牵引感,忽然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绝不容忽视的奇异波动!那感觉……不再是单纯指向远方的牵引,而是仿佛与谷地深处某个极其隐蔽的存在,产生了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共鸣?

  “等等!”我猛地停下脚步,拉住玄苍因虚弱而有些摇晃的手臂,“戒指……谷里好像有东西!”

  玄苍身形一顿,强提起涣散的精神,阖目凝神感知片刻,黯淡的眸底倏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惊异:“确有……同源波动……极其微弱晦涩,被地气与死意完美遮掩……若非靠得如此之近,且戒有异动,绝难察觉。非是天然形成……倒像是……人为布置的某种极高明的……隐匿蕴灵结界?”

  人为布置?与星陨戒同源的隐匿结界?在这乱世边缘、朝不保夕的难民聚居点?

  我们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与骤然绷紧的警惕。

  “小心潜入……一探究竟。”玄苍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或许关联重大,不容错过。

  我们借着逐渐浓重的暮色和复杂地形的掩护,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幽魂,悄无声息地绕至山谷侧后方一处陡峭的崖壁之上。从此处俯瞰,谷内景象依稀可辨。

  山谷不大,百来户窝棚杂乱簇拥,中心空地燃着几堆微弱篝火,人影蜷缩,面黄肌瘦,分食着少得可怜的食物,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然而,在谷地最深处,紧挨着陡峭山壁的地方,却有一处用粗糙山石垒砌的、异常整洁的小院,院内仅有一间低矮却坚固的石屋。那微弱的同源波动,正是从这石屋之中散发出来!更奇特的是,以灵觉细细感知,那小院周围的空间存在着一种极其精妙的、几乎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的扭曲感,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流动的水幕将其轻轻笼罩,隔绝了内外气息。若非星陨戒那奇异的共鸣,根本无从发现!

  “果然有古怪。”玄苍眼神微凝,气息因专注而略显沉凝,“这布阵手法……古老精妙,隐有古法韵味,绝非寻常散修或宗门手段。”

  正当我们屏息观察之际,那石屋粗糙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个佝偻着背、拄着根光滑木杖、须发皆如枯草般的耄耋老者,颤巍巍地挪了出来。他穿着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粗布衣,面容干枯得如同老树皮,眼神浑浊,步履蹒跚,与谷中其他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难民并无二致。然而,就在他踏出石屋门槛的瞬间,我指间的星陨戒,那共鸣的波动骤然清晰了一瞬!

  老者似乎对崖上的窥探毫无所觉,他蹒跚走到院中一小块精心开辟出的药圃旁,吃力地弯下腰,用一只破旧的木瓢,从身旁的小桶中舀起清水,极其小心地、一株一株地浇灌着那几株看起来蔫黄孱弱的药草。动作缓慢、专注而虔诚,仿佛外界的天崩地裂、生灵涂炭,都与他无关,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几株卑微的绿色。

  “是他?”我心中惊疑不定。这老者身上感知不到丝毫灵力波动,完完全全就是个风烛残年的普通老人。但那精妙结界又作何解释?

  “深藏不露。”玄苍低声道,目光锐利如刀,试图从那看似毫无破绽的苍老躯壳中看出些什么,“结界核心……或在他身上,或在那石屋之内。他……在以某种方式,守护着什么。”

  就在我们犹豫是否要冒险现身接触时,谷口方向骤然爆发出一片惊恐的哭喊与凄厉的嘶吼!

  “土匪来了!快跑啊!”

  “挡住他们!跟这群畜生拼了!”

  只见谷口火光暴起,数十个手持明晃晃利刃、面目狰狞的彪悍匪徒撞破了简陋的拒马,如同饿狼般冲入谷中,见人便砍,见物便抢!留守的乡勇红着眼拼死抵抗,但实力悬殊,瞬间便被砍倒数人,血光飞溅!谷中难民惊惶四散,哭喊声、惨叫声、匪徒的狂笑声混杂在一起,将方才那点可怜的宁静彻底撕碎,化为血腥地狱!

  混乱中,几名杀红了眼的匪徒注意到了山谷深处那处相对“完好”甚至透着几分诡异的安静的石院,狞笑着冲了过去!

  “老不死的!滚开!这地方归爷了!”一名满脸横肉的匪徒挥起滴血的钢刀,毫不留情地便向那正佝偻着腰浇药的老者劈去!

  那老者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呆了,僵在原地,浑浊的眼中满是惊恐,连最基本的躲闪都忘了。

  “不好!”我心中一紧,几乎要不顾一切催动星辉!

  然而,就在那柄染血的钢刀即将触及老者花白头发的电光石火间——

  老者手中那根看似再普通不过的木杖,杖头镶嵌的一颗毫不起眼、灰扑扑的石子,毫无征兆地闪过一抹微不可察、却瞬间扭曲了周遭光线的流光。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琴弦拨动的空间涟漪无声荡开。

  那冲在最前、气势汹汹的匪徒,如同迎面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弹性墙壁,以比冲来时更快的速度猛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数丈外的地上,口鼻喷血,一声未吭便昏死过去!他手中那柄钢刀,更是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中,寸寸断裂,化为废铁!

  其余匪徒骇然止步,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依旧呆立原地、瑟瑟发抖、仿佛下一刻就要瘫倒的老者,如同见了鬼一般,不敢再上前。

  “邪…邪门!这老家伙有古怪!”

  “快走!去别处抢!晦气!”

  匪徒们骂咧咧地退走,继续洗劫其他地方,仿佛刻意避开了这座小院。

  老者这才仿佛从惊吓中回过神,后怕地拍着干瘦的胸口,长长舒了口气,颤巍巍地蹲下身,心疼无比地看着一株被匪徒慌乱中踩倒的药草,小心翼翼地用枯瘦的手指将其扶正、培土,神情专注得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崖壁之上,我与玄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那绝非巧合!是那结界的力量!自动护主!而且那力量的性质……纯净、古老、带着一种包容万象又拒邪祟于外的煌煌之意,与星陨戒、与混沌星核同源!是最为本源的星辰守护之力!

  这看似平凡的老者,究竟是何方神圣?!他默默守护的石屋里,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下去见他。”玄苍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势带来的剧烈翻涌,做出了决断。这诡异的老人,或许是这死局中意想不到的变数。

  我们不再隐藏,纵身从崖壁悄然跃下,如落叶般无声地落在了那小院的低矮石墙之外。

  两人的突然出现,让附近本已惊慌失措的难民发出更大的骚动,纷纷惊恐后退,如同受惊的雀鸟。

  那正在扶药的老者也被吓了一跳,拄着杖警惕地望过来,浑浊的目光在我们身上细细扫过,尤其是在我指间那枚虽黯淡却依旧不凡的戒指上停留了一瞬,瞳孔似乎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玄苍上前一步,强撑着挺直脊背,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老人家,我等乃逃难之人,途经此地,见匪徒为祸,特来看望。您……方才没受伤吧?”

  老者打量着我们,目光尤其在玄苍染血的衣袍、苍白如纸的脸色以及那柄即便收敛也难掩绝世锋芒的寂灭剑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神色,有警惕,有探究,有惊讶,似乎还有一丝……深藏于岁月尘埃下的、难以言喻的沧桑。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苍老,带着浓重的口音:“多谢两位……好意。老朽……没事,没事。这世道……能活一天算一天罢……”

  他叹了口气,仿佛不愿与陌生人多言,转身便要回屋。

  “老人家请留步。”我忍不住开口,上前一步,抬起了戴着星陨戒的手,戒指似乎也感应到我的心意,戒面那丝裂纹中,极其微弱地流转过一抹黯淡却纯净的星辉,“我们或许……并非寻常路人。您院中这方寸之地,似乎与我这枚戒指,有些……难以言喻的渊源?”

  老者迈向门槛的脚步猛地顿住,背对着我们,佝偻的身躯似乎僵硬了极短暂的一瞬。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浑浊的双眼不再闪烁,而是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住了我指间的戒指,那目光深处,仿佛有尘封了万古的记忆冰层在咔咔碎裂、汹涌翻腾。他的声音不再颤抖,也不再苍老无力,反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沉淀了无尽岁月的平静:

  “星陨戒……沉寂万载,终是……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