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姜汤烈焰破冰寒-《星光耀雄鹰》

  阿茹莫从水中起身,小心不溅起水花,端起那只温热的粗陶碗。浓稠的红糖姜汤表面翻着细密的气泡,焦糖的甜香混着老姜的辛辣扑面而来。

  “趁热喝,囡囡,先灌一大口,”她把碗递到盆边,目光不容拒绝,“红糖暖身,老姜驱寒,回阳最快。”

  一股对温暖的渴望如野火般在苏瑶体内窜起。微凉的手指触到烫手的碗壁时,暖意瞬间涌进胸腔。

  她双手捧住沉甸甸的碗,顾不上姿态,沿着碗沿急急吹气,试图拂开灼人的热浪。轻声说道:“谢谢……”

  然而就在她低头凑近碗沿的刹那——

  一股裹着焦糖甜香的暴烈姜味,如烧红的钢针直刺鼻腔!

  “唔!”苏瑶猝不及防,被呛得猛地偏过头,手向后一缩,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眉心拧紧,鼻尖也跟着发皱。那味道原始而蛮横,冲得她天灵盖阵阵发麻,与她所熟悉的温和姜茶截然不同。这味道…太凶悍了…

  “咳…这姜味…太烈了…”她嗓音沙哑,眼角泛泪,望着碗里那浓稠的深色液体,明显犹豫起来。

  阿茹莫目光沉稳,仿佛早有预料,反而放轻了声音:

  “囡囡,就是要这个冲劲,才能破开你身子里的寒气。”她虚指着苏瑶冰凉的手臂,“你都冻成冰坨子了,非得用这么烈的老姜,像烧红的凿子一样,才能把寒气逼出来。”

  见苏瑶仍蹙眉不语,她语重心长地又道:

  “良药苦口。这碗姜汤是‘虎狼之药’,力道猛,却最驱寒。刚才那场冷雨,不比这更难熬吗?闭上眼睛,一口气灌下去,身子暖透就好了。”

  阿茹莫的话语如同一道精准的咒语,瞬间击穿了苏瑶心底最深的恐惧——冰冷的泥沼仿佛从记忆深处翻涌而上,顷刻间淹没了方才那碗姜汤的辛辣。

  她抬起眼,迎上阿茹莫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眼睛,又缓缓垂眸,望向碗中那一片暗红。汤液仍在微微滚动,如熔岩,也如暗涌的血。她忽然想:再辛辣,又怎比得过泥沼里蚀骨的寒?喝下去,就能真正暖和过来了…

  一念及此,一股近乎蛮横的决绝陡然自胸腔升起。

  她闭了闭眼,长睫难以抑制地轻颤,随即以一种近乎“视死如归”的姿态,将碗沿紧紧贴住双唇。

  没有犹豫,没有试探,她像是最后一个冲锋的战士,仰头狠狠一倾——

  滚烫的姜汤如灼热的火焰,瞬间烧过喉咙。她不管不顾,任由那股热辣一路灼穿胸膛。

  “咕咚——!”

  滚烫而辛辣的汤汁如岩浆般猛地涌入喉咙,在口腔中轰然炸开!姜的辣意仿佛无数烧红的细针,刺穿味蕾,直冲颅顶!那一股灼热的流体沿着食道一路烧灼,最终重重撞进冰冷而空荡的胃袋!

  “唔……”她喉头猛地一缩,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火烧般的痛感激起全身的抗拒,眼眶瞬间涌上生理性的泪水,视线也随之模糊起来。

  然而就在下一瞬!

  滚烫的汤汁撞上冰凉的胃壁,一股火山喷发似的暖意轰然炸开,如同在体内点燃了一座熔炉。那霸道的热力瞬间冲垮淤积在四肢百骸间的寒意,化作无数道血色暖流,沿经络奔涌,向指尖、脚尖,乃至骨髓深处席卷而去!这内发的热力,与之前药浴由外而内的温暖相辅相成,却更迅猛、更彻底,仿佛是从生命本源被重新点燃。好热!从里面烧起来了…

  所经之处,盘踞不散的冰冷如积雪般层层崩解。她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热浪从胃部向全身辐射,皮肤下的寒意被逼得节节败退,从毛孔向外散发。一阵强烈的汗意随之涌来,额际、鼻尖、后背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黏腻却带着一种释放的快感。出汗了…寒气真的在散…

  一股强烈而原始的生命热能自深处苏醒。寒冷的堡垒,正从内里彻底瓦解。

  苏瑶喘着粗气,胸腔里火辣的刺痛逐渐平息,转为一种被温暖重新充盈的通透。那碗辛辣的姜汤,此刻仿佛化作了流动的暖阳,在她冰冷的躯体内持续散发着热量,连指尖都开始回暖,微微发麻,那是血液重新畅流的迹象。她抬起呛出泪的眼,望向阿茹莫。灶火跃动,为这位彝族阿姆的面庞镀上一层橘黄光晕。她目光里有关切,也有见惯风雨的从容,额角的汗珠微微发亮。

  这时,阿茹莫想起什么,回头朝门外喊:“阿旭,把糖糍粑和温着的白水蛋拿来!”

  门外沉默的高大身影闻声而动。

  靛蓝布帘再次被轻轻掀开。

  陈旭立在明暗交界处,依旧赤脚,旧汗衫松垮地勾勒出少年精悍的肩背。他双手各托一个竹编托盘,没有端碗。

  他左手托盘里是两碗刚出锅的糖糍粑,叠得高高的,炸得蓬松金黄,周身滚满了深色的红糖粉与喷香的黄豆粉。甜香混着油香扑面而来,一下子冲淡了屋里的药味,那热气仿佛能唤醒沉睡的味蕾。

  右手托盘上则是一碗微微腾着热气的白水煮蛋。褐色的土鸡蛋静卧于青釉粗碗中,旁边配了一小碟粗盐。

  他动作麻利,却始终沉默。高大的身子微微侧转,像是有意避开木盆的方向,视线只低低落在托盘边缘,仿佛那上面刻着什么不容分心的经文。他没有走近,只稳稳地将托盘置于苏瑶身旁的矮木桌上——那是母亲交代的位置。

  放下托盘的刹那,他手臂的肌肉在汗湿的衣衫下隐约一绷,动作有片刻凝滞。目光极快、也极隐晦地扫向木盆那边,掠过苏瑶呛得泛红的脸颊,和她身上那件略显宽大却洁净的彝族新衣。那一眼快得不足百分之一秒,轻得像错觉。随后,他迅速收回视线,将目光深深埋进脚下的阴影里,不再抬起。

  就在他放下托盘,正要转身离开的一刹那,视线不经意掠过角落——陈月正抱着布娃娃,嘴里含着一片山楂干,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过来。见哥哥看向自己,她嘴角轻轻一咧,绽出一个怯生生又甜丝丝的笑,小手也跟着抬起来,朝他悄悄挥了挥。

  陈旭那始终紧抿的唇线,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如同冰封的湖面悄然裂开一丝细缝,来不及捕捉,便已悄然弥合。他并未出声,只极轻地朝妹妹的方向颔了颔首。

  苏瑶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陈旭似有所觉,侧脸的轮廓在昏昧的光线中绷得愈发紧峻,下颌如刀削般凛冽。他几乎是刚放下托盘,就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推着一般,迅疾而近乎仓促地一抬手——厚重的靛蓝门帘被猛地扯落,轰然垂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