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独柴烙心警千钧-《星光耀雄鹰》

  声音并未抬高,却字字如巨石自万丈滚落,带着不容置辩的审判之力。

  “断了?呵——”她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冷笑,苦涩如冰,仿佛已看见无知将要付出的代价,“把这魂儿给弄断了?行啊!那就等着——那些冻死饿死在雪地里、被野兽啃得尸骨无存的苦日子,那些浸透祖辈血与泪的苦日子,会重新找上门来!缠住你们!信不信,由你们自己掂量!”

  警语如寒风刺骨,直扎心底。沉甸甸的寂静压下,空气几近凝固。

  沈老师静立如一座山,任那句古训在死寂中回荡,像滚烫的铅水,灌进每一颗惶惶不安的心。良久,她胸中风暴渐息,声音归于一种近乎劫后的冰冷平静,底下却暗涌着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决绝。

  “现在,”她开口,声音不高,却似淬了冰的军令,清晰凿进每个人的耳膜,“全班听好。”她的目光如探照灯,缓缓扫过一张张惨白或涨红的脸,“你们亲手捅破的这天,”她抬起手臂,手指如判官之笔,划过整个教室,最终决绝地指向窗外古井的方向,“得用你们这双手——”

  话音未落,她猛地伸出那只因常年握粉笔而骨节粗大、指缝残留白痕的右手,在空中紧紧攥成拳!指节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咔”声,

  “给我一点、一点地捂!捂热!捂干净!用汗,去悔!去补!”

  “惩罚一!”她的声音骤然绷紧,如刀锋出鞘,瞬间劈开教室凝滞的空气。“所有参与昨天混战的——在井边叫骂、推搡、动手的,一个都别想躲!”她的眼神像一道无形的套索,倏地锁住陈旭、阿果等几个人,“放学后,去图书馆找旧报纸,或者用作业本的空白页——”话音未落,她猛地转身,食指“砰”地戳向黑板上那行墨迹未干的大字:

  “独柴难烧旺,独人难担当!”

  “把这十个字,连同彝语原句、字义、句意,一字不差地抄一百遍!”

  她的目光如冰锥一般扫过台下——那些瞪大的眼睛里写满震惊,那些抿紧的嘴唇透出绝望。可她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下周一晨读前,全部交齐!少一遍——”她的眼神又一次刺过来,寒意彻骨,“就取消免费午餐,留在教室里抄完!全班互相监督,谁也别想逃!”最后,她竟将手指重重抵向自己胸口:“包括我!是我没教好你们规矩,我认罚——我抄五十遍谢罪,亲自交给赵副校长!”

  教室里死寂一瞬,随即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一百遍!还有那些拗口得像咒语似的古彝语!对二年级的孩子来说,这简直是文字垒成的高山,望不到顶,也绕不过去。就连刚才还梗着脖子、一脸倔强的王小依,此刻也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肩膀塌了下去,眼神空落落地垂向桌面,再也找不到一丝不服气的影子。

  这道牵连全班的惩罚,如同一副骤然收紧的绞索,把每一个犯错的人,牢牢捆上了同一艘受罚的船。

  “惩罚二!”沈老师的手又一次决绝地指向窗外,声调比刚才缓和了些,却字字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那口古井,是红星村老少的命根子!它被弄脏,不光是井水脏了,更是我们全校孩子脸上的污点——是我们每一个人心头的耻辱!”她的声音里带着沉甸甸的痛,每一字落下,都像石头砸在地上,“这层遮羞布,必须由我们亲手撕掉——撕得干干净净,一寸不留!”

  她猛地扬起手臂,如将军临阵发令,气势凛然:“明后两天周末,全班出动!把井台里外清理得一尘不染,要像绣花一样仔细,一片碎叶、一点污迹都不准留!”

  她的目光刻意扫过林雪和王小依低垂的脑袋,在她们灰败的脸色上停顿片刻,语气愈发沉厚:“光清理还不够。你们要就地取材,做一块结实、醒目的护井警示牌,写上‘爱护水源,文明用水’——字必须工工整整,一笔一画都不能马虎。把它钉在井台最显眼的地方,让每个人一抬头就看见,一低头就想起昨天的过错。这牌子,要像一根刺——扎进眼里,钉进心里!”

  “分组!”沈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不容任何人迟疑。

  “第一组,井台清理攻坚!陈旭,你力气大、心思细,负责刮除顽固污垢!苏瑶观察力强,协助查缺补漏!林雪、王小依、孙小雅——你们主攻刷洗!林雪刷大面,王小依清残留,孙小雅负责水源和抹布保障!必须刷到石板能照出人影,一点污渍都不准留!”

  指令如一道闪电劈下,硬生生将昨天才刚起冲突的林雪和王小依捆到了同一条船上。两人目光猛地撞上,瞬间迸出敌意,又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急速弹开。各自咬紧牙关,胸口明显起伏,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浪头迎面重击,却谁也没有出声。

  “第二组,警示牌打造!吴凯总设计,阿果做框架,铁柱、吉克固定底座!瓦尔、曲比协助打磨!”

  任务清晰如铁,命令如山压下来,没有半点商量余地。

  放学铃声尖啸响起,却不再是逃离苦海的福音,反而像是另一场艰苦劳役战役的冲锋号。一种混合着沉重、抵触、忐忑的复杂氛围,如同湿冷的雾气,笼罩着每一个离校的孩子。

  当夜幕彻底包裹凉山,各家土屋里油灯摇曳的微光下,四个小小的身影躺在各自的床铺上,沈老师沉重的话语和那句“独柴难烧旺,独人难担当!”像山涧里冰凉的小石子,持续敲打着他们难以平静的心湖。

  陈旭躺在硬邦邦的板床上,窗外山风的呜咽像是无尽的叹息。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躺着的柴”和“烂掉”这些词。他讨厌“烂掉”,这个词带着腐朽和终结的气息。他想起夏日寨子里围着熊熊篝火烤肉的场景——那么多柴堆在一起,火苗噼啪作响,光与热笼罩着所有人。一个人躺着……好像真的不行?这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照亮了他内心某个固执的角落,但光亮旋即熄灭,只留下一种别扭的不服气和沉甸甸的、无处着力的压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