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赤土惊魂塑山神-《星光耀雄鹰》

  这是取自大凉山深处的红壤黏土,质地细腻却带有天然的粗砺颗粒感。其浓烈的红褐色,如同浓缩了这片土地的血汗与生命。它散发着阳光与腐殖质共同酝酿千万年的、原始而厚重的泥土气息,能瞬间唤醒生命最本源的归属感。

  这是最原初的!来自母亲心脏的力量!

  它与墙壁上用漆绘凝固的祖先精神和传奇史诗,形成最本质、最灵魂深处的呼应与共鸣!

  “每人一块!”她目光炯炯,声音充满力量,“记住,今天不是画画!是用你们的手,沾上凉山的红泥——去感受它!唤醒你们血脉里的支格阿鲁!然后,塑造出你心中理解或敬畏的那个英雄!”

  她不再言语,开始亲手将那些冰凉、沉甸甸、湿濡粘稠如刚从大地子宫剥离的血肉般的泥块,分发给迫不及待伸出沾满汗意小手的孩子们。

  当那块冰凉、沉甸甸、湿濡粘稠如活物的红泥落入苏瑶白皙柔嫩掌心时,她几乎下意识地、如被毒虫蛰到般猛地瑟缩了一下!

  那红泥粗粝直白的触感与湿冷的温度,与她习惯的细腻蜡笔、光滑画纸产生了剧烈排斥。掌心能清晰感受到泥土中磨人的砂粒,更有一股混杂着铁腥与腐殖质的原始气味冲入鼻腔,让她眩晕恶心。“呜……”一声呜咽被她强行压下。这感觉如同冰冷泥浆灌入她由整洁文具筑成的精致堡垒,她几乎用尽理智,才没让这“原始之物”滑落暴露自己的“娇气”。

  强忍内心翻江倒海般不适和那一丝被原始力量冒犯的矜持与慌乱,苏瑶飞快瞄了一眼讲台方向。沈兰老师正带鼓励笑容扫视全班,目光像温暖灯塔,暂时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自信。

  苏瑶深吸一口凉山凛冽的空气,混杂着浓烈的泥土气息,异样的刺激感涌入胸腔。她抿紧发白的嘴唇,近乎自虐般坚定了必须完成任务的决心。随后,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印着芭蕾舞女孩图案的崭新粉色铅笔盒,取出了她心目中真正的“塑形武器”——一把寒光闪烁的进口塑形锉刀。

  这把锉刀纤细精巧如外科手术器械,薄如蝉翼的刀锋映着冷光,金属手柄上甚至有心形镂空雕花,彰显其不凡身价。这是父亲特意为她挑选的礼物,价值不菲,专为追求极致的艺术打磨而生。

  她将那块让她不适的湿冷红泥放在当作工作台的旧报纸上,嫌弃地蹙了蹙眉。接着,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沾了一点水,生怕弄脏精心修剪的指甲,开始笨拙地揉捏那团倔强如顽石的红泥。

  让它变得温顺柔韧!像她熟悉的橡皮泥或陶土那样易于塑形、便于表达细腻转折!

  然而,大凉山的红壤远非她所熟悉的温顺陶土。这泥土内里暗藏玄机——无数坚硬的腐殖质纤维与尖锐石英微粒深嵌其中。当她那从未沾过粗活的纤指试图揉捏时,泥土立刻发出“吱嘎”的抗拒声,仿佛在嘲笑她的无力。黏稠的红褐色泥浆瞬间裹满手指,那湿冷黏腻的触感如蛞虷附骨,令她头皮发麻。娇嫩的指腹被迫与比砂纸更粗糙的颗粒摩擦,传来阵阵刺痒。修剪精致的指甲缝里已填满红垢——看着这双精心保养的手变得如此狼狈,一股无名火在她心底窜起又被强行压下。

  强忍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苏瑶开始构思。脑海中如电影般飞速闪过省城少年宫的大卫石膏像、欧洲画册中肌理光滑如芭蕾舞者般优雅的阿波罗神像——特别是那尊线条流畅柔美、肌肤光滑吹弹可破、姿态优雅如芭蕾舞者的阿波罗神像轮廓!这些完美到极致的造像,才是她心目中“神只”应有的形象!

  “神就该完美、高贵、优雅。”她微蹙眉头,固执地认定。她要塑造的支格阿鲁,必须符合这种神圣美学,绝不该是老师口中那个满身伤疤的野人形象。

  她凝神屏息,开始尝试。用那柄银亮的进口锉刀尖端,如绣花针般极其轻微地在那团不断“吱嘎”抗议的红泥上精心勾勒——她要先刻出心中神只柔美的侧脸:饱满如剥壳鸡蛋的光滑额头,挺秀如精琢玉石的高鼻梁,以及轮廓优雅、微带悲悯弧度的唇形。

  在她心中,唯有如此方能成就“庄严”与“力量”的完美结合。伤痕?那是亵渎!粗犷?那是野蛮!

  她屏息凝神,眼睛几乎贴上泥团。锋利的刀尖在极小范围内精准移动,切削、刮平,每一动都细腻轻柔,如同描绘一幅精妙的工笔山水。空气仿佛凝固,只余银亮锉刀划过湿泥时那微不可闻的“沙沙”声,每一刀都极尽谨慎,苛求完美。

  然而!凉山的红泥自有其桀骜不驯的灵魂!

  每一次她小心翼翼地“修正”一处在她看来不完美的凸起!

  每一次她试图耐心地“填补”一处在她眼里是“瑕疵”的凹陷!

  每一次她锉刀旋转着试图“磨去”那些代表“粗鄙杂质”的微小颗粒与细丝腐殖质!

  泥土以其桀骜不驯的粗粝,无情嘲弄着苏瑶“精致”的意志。她每一次精雕细琢的努力,换来的只是无法光滑的断面和极易坍塌的弧度。这红泥仿佛在无声地诘问:神性,岂能是玻璃柜中光洁无瑕的瓷娃娃?

  巨大的挫败感如寒雾般爬上眉梢。汗水从鼻尖、鬓角渗出,粘湿了发丝。一股躁火在她心头蒸腾,让脸颊发烫,后背粘冷,教室的暖气也仿佛变得闷热难耐。

  她挫败地停下手中的锉刀。心形手柄已沾满红泥,显得格外讽刺。一阵气馁袭来,她茫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了那道无形的隔阂,下意识投向左后方——那个她一直刻意回避的、属于陈旭的泥塑“战场”。

  仅仅一眼!

  仅仅一瞥!

  眼前映入的景象,如一大盆混合着北冰洋最深处冰水与炼钢炉内最炽热铁汁的混合物,以千钧之势、毫无保留地迎面泼来!

  瞬间!彻底!将她那引以为傲、如精美瓷器般垒砌的“艺术审美体系”冲击得——溃不成军!轰然坍塌!

  陈旭面前的红泥早已脱胎换骨,不再是笨拙的泥团,而是迸发出一股爆炸性的、近乎狂野的视觉张力,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他那双骨节分明、宽大厚实、黝黑粗糙如树皮的大手,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劳作痕迹与泥污。这双在苏瑶眼中与“艺术”绝缘的手,此刻却如被神灵附体,成了与桀骜红泥进行灵魂对话的最完美、最凶悍的工具。没有一丝犹豫,仿佛这刚从红土坡刨出的黏土,本就是他岩石般胸膛里剥离出来的一部分。

  他根本无需其他工具,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粗壮的指关节、厚实的掌心,便是天生的塑形“魔杖”。

  只见他如猎鹰锁定猎物,左手如铁箍般牢牢钳住泥胚基座,将其夯实成深深扎根于无形“土地”、无可撼动的山峦基础。右手沾满红泥,四指紧并如握斧蓄力,掌缘筋肉虬结,瞬间化作开山裂石的石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