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江心孤筏-《雨夜共犯》

  冰冷。

  无孔不入的冰冷,像是无数细密的针,刺穿皮肤,扎进骨髓,冻结血液。陈默的意识在这片无边的寒狱中浮沉,每一次试图挣扎,都只换来更深的无力感和肺部火辣辣的灼痛。咸涩的江水不断呛入他的口鼻,模糊的视野里只有墨黑翻滚的水浪和偶尔掠过视线的、更加黑暗的礁石阴影。

  他像一段随波逐流的朽木,被江水裹挟着,撞击着,向下游漂去。左肩的伤口在冷水的浸泡下已经失去了痛觉,只剩下一种麻木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沉重。力气正随着体温一点点流失,黑暗如同温柔的陷阱,诱惑着他放弃,沉入永恒的长眠。

  阿鬼……霞姐……渡鸦……

  这些名字和代号如同风中残烛,在他即将熄灭的意识里明灭不定。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求生的欲望化作一股蛮劲,驱动着他几乎冻僵的右臂,机械地、徒劳地划动着水面。不是为了前进,只是为了将口鼻勉强抬出水面,多呼吸一口带着水腥味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时间在濒死的边缘失去了意义。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身体越来越沉,眼皮如同坠了铅块,缓缓合拢。

  就在他即将彻底放弃,任由江水吞噬的刹那——

  “哗啦!”

  一声突兀的、木头摩擦的声响,以及一股向上的拉力,猛地将他从沉沦的边缘拽回!

  他的身体撞上了什么坚硬而又略带弹性的东西,不再是冰冷的水流,而是粗糙潮湿的木质表面。

  他艰难地、费力地睁开被江水糊住的眼睛,模糊的视野里,映入的是一片深褐色的、布满岁月侵蚀痕迹的木板。他正趴在一艘……小船上?一艘极其破旧,几乎只能算是个木筏的平底小船上。

  船身随着江波轻轻摇晃,发出“吱呀”的呻吟。

  有人救了他?

  他用尽最后力气,微微抬起头,向前看去。

  木筏前端,一个披着厚重蓑衣、戴着宽大斗笠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沉默地摇着一支简陋的木桨。那身影在朦胧的夜色和江雾中,显得异常模糊,仿佛与这江、这夜融为一体,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与神秘。

  是谁?附近的渔民?还是……

  陈默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喉咙里却只挤出几声嘶哑破碎的气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那摇曳的身影似乎并未察觉他醒来,或者说,并不在意。依旧保持着固定的节奏,不疾不徐地划着水,推动着这叶孤筏,向着下游某个未知的目的地漂去。

  陈默无力地趴伏在冰冷的木板上,剧烈的咳嗽起来,呕出几口浑浊的江水。每一次咳嗽都震动着五脏六腑,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他感觉到有人靠近,一只带着湿冷江水气息、骨节粗大的手,粗鲁地扳过他的身体,让他仰面朝上。

  斗笠的阴影下,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一双在黑暗中异常沉静、甚至有些漠然的眼睛,正毫无感情地扫视着他身上狰狞的伤口。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从蓑衣下取出一个粗糙的皮质水袋,拔掉塞子,不由分说地对着陈默的嘴灌了几口。

  不是清水,是某种极其辛辣、灼烈的液体,如同火焰般滚过喉咙,瞬间点燃了他冰冷的胸腔,带来一阵短暂的、几乎令人晕眩的暖意。是劣质的烈酒。

  灌完酒,那人又取出一些黑乎乎、散发着浓郁草药味的糊状物,看也不看,直接糊在了陈默左肩崩裂的伤口上。一阵更加剧烈的刺痛传来,让陈默浑身一颤,几乎要蜷缩起来,但随即便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凉意的麻痹感,暂时压制了伤处的灼热。

  做完这一切,那人便不再理会他,重新回到筏头,继续摇桨。

  没有询问,没有安慰,甚至没有一丝好奇。仿佛救起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顺流漂来的、需要简单处理的破烂货物。

  陈默躺在颠簸的木筏上,感受着烈酒在体内燃烧带来的虚假暖意和伤口处草药的清凉。他看着那个沉默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和警惕。

  这是哪里?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救他?要带他去哪里?

  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

  他想起了霞姐塞给他的U盘,想起了那个代号“渡鸦”。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右手,手指艰难地摸索着口袋。湿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但他还是能感觉到,那个小小的、坚硬的物体,依然还在。

  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木筏在宽阔而黑暗的江面上静静滑行,破开细碎的浪花。远处的城市灯火早已消失不见,两岸是连绵的、沉默的山影轮廓。仓库区的爆炸和枪声,仿佛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只有身上真实的痛楚和这艘诡异的孤筏,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并非噩梦。

  他活下来了。

  以一种他完全未曾预料的方式。

  但危机并未解除。这个神秘的蓑衣人,是救赎,还是另一段未知危险的开始?

  他无力思考,重伤的身体和精神的极度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将他拖入昏沉的黑暗。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个始终背对着他、如同礁石般沉默的摇桨身影,以及斗笠边缘不断滴落的、冰冷的水珠。

  孤筏,寒江,沉默的摆渡人,重伤的逃亡者。

  命运之河,正载着他,流向更深、更不可测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