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无名者-《雨夜共犯》

  金属盒的冰冷紧贴着陈默的胸膛,隔着衣物,仿佛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也像一颗微弱跳动的心脏。日记与钥匙的重量微不足道,却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也异常坚定。

  他离开了苗圃,却没有远离。在城市边缘最混乱、人流最复杂的区域,他找到了一处栖身之所——一个按日计费、不需要任何身份证明的破旧公寓楼,鱼龙混杂,气味污浊,却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他用身上仅剩的、从安全屋带出的少量现金支付了费用,住进了一个只有一张床、一个洗手间的房间。窗户正对着一条永远嘈杂、堆满垃圾的后巷。

  锁上门,拉上那扇沾满油污的窗帘,世界仿佛被隔绝在外。他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才允许自己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喘息。逃亡的紧张感消退后,身体各处的伤痛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疯狂地反噬。左肩的绷带早已被雨水和血水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隐痛。

  但他没有立刻处理伤口。他颤抖着取出那个金属盒,再次打开。父亲的日记依旧无法翻阅,那层能量屏障坚韧地存在着。黄铜钥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源点……”他喃喃自语。这个词汇像是一个黑洞,吞噬了他所有的已知,也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留。无论是“守夜人”、“渡鸦”,还是“老爷子”的残余势力,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他必须尽快解读日记,找到“源点”的线索,在下一场风暴将他吞噬之前,掌握主动。

  然而,以他现在的状态,寸步难行。他需要信息,需要资源,需要……一个暂时的、安全的立足点,来修复这具身体,并规划下一步。

  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或许可以信任,或许只是另一个交易对象的人。

  几天后,傍晚。

  陈默换上了一套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最不起眼的工装,用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左臂依旧僵硬地垂着。他来到城市另一头的一个老旧的公共图书馆。这里充斥着纸张发霉的味道和安静翻书的沙沙声,是与那个血腥黑暗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

  他在一个靠窗的、阳光几乎照射不到的角落坐下,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关于本地历史的书籍,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约定的时间到了。

  一个身影在他对面的座位坐下,同样低调朴素,像个普通的学生。是弦。

  他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他将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纸质文件袋推到陈默面前。

  “你的‘死亡’证明,和一些基础的身份证件。”弦的声音很低,如同耳语,“足够你在底层活动,不引起官方注意。但经不起‘守夜人’或‘清道夫’的深入核查。”

  陈默没有去碰那个文件袋。“代价是什么?”

  “信息。”弦的目光落在陈默藏在衣襟下的、微微凸起的金属盒轮廓上,“你从苗圃带走的东西。以及,你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陈默沉默着。与“渡鸦”交易,如同与虎谋皮。

  “我们不是敌人,陈默。”弦的语气依旧平淡,“至少,在阻止‘伪影’彻底降临这一点上,目标一致。‘老爷子’的势力遭受重创,但并未根除。他们,以及‘伪影’本身,才是更大的威胁。你需要助力,而我们需要……你的‘钥匙’。”

  陈默看着他,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但一无所获。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势,研究日记。”陈默最终开口,“还有,‘源点’是什么?”

  弦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源点’……是‘观澜计划’最初试图掩盖和研究的核心,也是一切异常的起源。我们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它与‘伪影’的出现有直接关联,位置极其隐秘,据说……关系到这个世界的‘基底’。”

  世界的基底?陈默的心沉了下去。父亲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

  “安全屋地址在文件袋里。那里是‘渡鸦’的资产,但不会被常规手段追踪。你可以在那里待到伤势稳定。”弦站起身,“作为回报,在你能够翻阅日记后,我们需要共享关于‘源点’入口的线索。”

  他没有等陈默回答,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陈默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夕阳的余晖彻底从窗口消失,室内被昏暗笼罩。他最终拿起了那个文件袋,塞进怀里。

  他再次融入了夜色,按照地址,找到了那个位于一栋老旧居民楼顶层、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公寓。用钥匙打开门,里面陈设简单,但干净,有基本的生活设施和一个设施齐全的急救箱。

  他反锁好门,拉上所有的窗帘,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瘫倒在沙发上。

  他活下来了。暂时安全了。

  但他知道,这安全脆弱得像一层薄冰。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汹涌的暗流。

  他取出父亲的日记,再次尝试。能量屏障依旧存在。他摩挲着那枚黄铜钥匙,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肩负的重量。

  阿鬼,霞姐,父亲,母亲……一张张面孔在脑海中闪过。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路,还很长。

  他不再是被迫卷入的棋子,也不再是只为复仇的亡命徒。

  他是一个持有着秘密钥匙,走向未知“源点”的……

  无名者。

  (《雨夜共犯》第一部,全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