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花豹说事-《民国北平旧事》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

  眨眼间,七月份到了月底。

  和家旧货摊。

  和尚穿着无袖马褂,坐在柜台内看店。

  乌老大上午接了一个电话,带着孙继业去掏宅子,到现在还没回来。

  北平如今陷入诡异的平静。

  街面上,已经看不见鬼子的身影了。

  黑皮警察也如同丧家之犬,一个个也不吃拿卡要了。

  伪政府官员,也听不到他们的动静。

  新民会也不到处宣传,大东亚共荣的那一套。

  就连黑帮火拼洗地也没有了。

  学生上街组织游行演讲,也没人镇压了。

  在摇椅上打盹的和尚,被铺子门口的动静给打扰。

  铺霸花豹带着两个小弟,坐在棚子沙发上休息。

  和尚看到花豹时,笑着起身,端着茶杯提着暖水壶走到棚子里。

  他把三个玻璃杯放到花豹面前茶几上,笑着倒冰镇酸梅汤。

  “天这么热,哥几个喝杯酸梅汤。”

  三杯酸梅汤倒完后,和尚掏出烟,给三人分了一支。

  坐在花豹旁边的和尚,侧着身子给对方点烟。

  完事后他才点燃自己嘴里叼着的烟。

  一口云雾缭绕后,和尚冲着花豹两个小弟笑了笑。

  手里夹着烟的花豹,拿起玻璃杯,半杯酸梅汤下肚后看向和尚。

  “和爷生意不赖啊~”

  和尚听到这里,还以为花豹要提高茶水钱。

  沙发上的和尚,弹了弹烟灰。

  “过的去吧,两间铺子养了这么些人,吃喝拉撒哪样不要钱。”

  “一帮兄弟打来电话,不去收东西也不成,仓库里还压着一堆货。”

  一旁的花豹笑着抬手打断和尚的话。

  “和爷,你误会了。”

  “兄弟就单纯来你这坐会。”

  和尚心里有点疑惑,难道真误会花豹了。

  “豹哥,我能跟你玩这套嘛~”

  “铺子里的事,压在心头,又不能跟别人说。”

  “这不,兄弟一个没忍住话匣子打开了。”

  花豹轻轻笑了笑。

  “六爷最近身体还硬朗?”

  和尚挠了挠脑袋回话。

  “能吃能喝,前几天还揍了哥几个一顿。”

  花豹闻言此话,往铺子里瞟了一眼正在记账的乌老三。

  “你小舅子有点年轻气盛呐~”

  和尚听到这里才知道花豹的来意。

  对方一会生意不错,一会问六爷身体好不好。

  搞得他还以为,又有什么过江龙,来北平抢地头。

  坐在沙发上,侧着身子,把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的和尚。

  看着铺子趴在柜台上,正在拿着算盘,打打算算写写停停的乌老三。

  “那小子身子骨这么弱,哪来的气盛?”

  一旁的花豹口吐烟雾,笑着说道。

  “身子骨是弱了点,可脾气不小。”

  和尚品味花豹的话,也听出了啥意思。

  他坐直身子,拿着暖水壶,给花豹三人续杯酸梅汤。

  “我家三儿要是有地方,得罪哥几个,回头我好好教训那兔崽子,给哥几个赔罪。”

  花豹没回话,半眯着眼坐在沙发上打盹。

  坐在一旁花豹的小弟,开口解答了他的疑问。

  “和爷您别误会,也不算啥事。”

  “前个您不在,哥几个在这片街收账。”

  “那小子,同情心泛滥,出面呛了几句。”

  和尚用疑惑的语气,看着乌老三的方向问道。

  “就他?”

  “风一刮就倒的身板,还能呛哥几个?”

  打盹的花豹,乐了一声开口说话。

  “和爷,这是什么世道,您比谁都清楚,好好跟你小舅子说道说道。”

  “咱们卖您的面儿,要是碰到别人,那小子不被打断两根肋骨,他都回不来。”

  和尚听闻此话,眉头微皱。

  “谢谢豹哥了~”

  “我媳妇这段时间,喜欢吃水果。”

  “昨个兄弟在德胜门那片地界,买回一箩筐大兴西瓜,京白梨,平谷大桃。”

  “那些玩意不经放,容易烂。”

  “哥几个帮个忙,要不然家里因为这些烂水果,生的到处都是虫~”

  和尚说到这里,不等对方回话,就冲着铺子里记账的乌老三吆喝。

  “三儿,给你豹哥提两篮水果,捡好的拿~”

  记账的乌老三,听到自己姐夫吆喝声,放下钢笔,起身往后院走。

  没一会,乌老三左右手,各提着一个竹编菜篮子。

  他不敢看自己姐夫的眼神,站在一边候着。

  和尚接过乌老三手里菜篮子,把东西交给花豹两个手下。

  坐在沙发上的花豹,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随后瞧了一眼,篮子里的西瓜桃子。

  “和爷,破费了。”

  “整的兄弟跟打秋风一样。”

  和尚笑着抱拳拱手。

  “什么话,几个梨子算哪门的打秋风,你不寒蝉兄弟~”

  站起身的花豹,揉了揉脖子,看了一眼乌老三。

  “和爷有空去我那坐坐喝口茶,兄弟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起身的和尚,轻轻打了自己小舅子的后脑勺。

  “愣着干嘛?”

  “还不送送豹哥~”

  花豹抬了抬手,示意不用。

  棚子下的兄弟俩,目送提着果篮离开的三人。

  等人走远了,和尚坐在沙发上,示意乌老三说道说道怎么一回事。

  身子骨如同一根细竹竿的乌老三,闷闷不乐,坐到沙发上低着头,开始自我独白。

  “前个晌午,天太热,姐没做饭,让我跟半吊子去街上买吃食。”

  “我们两个在人家铺子里等吃食,碰见了花豹手下要债。”

  “被要债的人,打眼一瞧,就知道没钱。”

  “花豹手下丧天良,硬要人家卖老婆还债。”

  “人家不同意,他的手下就往死了揍。”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口说了两句。”

  “结果花豹手下,过来推了我一把。”

  “半吊子,看见有人推我,直接一脚把对方踹倒。”

  “差点打起来的节点,对方有个人认出我来。”

  “就拦住上来要打我的人。”

  “等事平了,他们撂下狠话,哗啦啦的就走了。”

  和尚坐在主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抽着烟,听着自己小舅子的独白。

  了解事情缘由后,口吐烟雾的和尚,靠在沙发上,看着棚顶雨布。

  一旁的乌老三,如同犯错的小孩,坐在那扣着手指头。

  和尚用万般感慨又无奈的语气说话。

  “三儿,这是个人吃人的世道~”

  “这世道,逼良为娼的事儿遍地都是。”

  “有好心肠是好事,但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份去帮人。”

  “你瞧瞧八大胡同里的窑姐,哪个是自愿的?”

  “拐的、债逼的、亲爹亲娘卖的,活不下去自愿卖的。”

  和尚说到这里,闭上眼睛,抬起胳膊用小拇指盖,挠了挠脑袋。

  “旁的不扯,咱家铺子里,一半物件,都是那些混子送来的。”

  “东西怎么来的,你心里也有数。”

  和尚感慨一番后,睁开眼坐直身子,直视一旁的小舅子。

  “你救不了他,你姐夫我也救不了他。”

  “遍地都是狼的年代,那些羊早晚都得被人吃。”

  “你救了他一回,你救不了他一辈子~”

  和尚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低头沉默的小舅子。

  走过乌老三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姐夫我,成天在外面装孙子,还不是为了这一大家子。”

  “这年头有个安稳日子过,比什么都强。”

  “以后见到不顺心的事,就当自己睁眼瞎,别给家里惹祸~”

  交代完自己小舅子的和尚,走了两步又回头说了一句。

  “咱不惹事,也别怕事,有人欺负到头上,回来找姐夫我。”

  “你这小身板,千万别跟人动手,不然出了好歹,你姐得哭死。”

  太阳慢慢西下,在铺子里守了大半天的和尚,看到自己大舅子回来,打个招呼拉上洋车就往外跑。

  琉璃厂,和尚把车停在张一元门口边上,拿着毛巾擦汗向金老爷子摊子边走来。

  金老爷子一如既往的,抬头看了一眼就没在说话。

  和尚没有半分见外的模样,他随手找个锦盒坐到师父身边。

  稀稀疏疏没几个人的琉璃厂,和尚看着摊子上的物件问道。

  “怎么没瞧见地衣那小子?”

  金老爷子坐在马扎上,看着书回答。

  “病了,这两天让他在家躺着。”

  心里有数的和尚,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

  “师父,您以后手里要是有好物件,想出手,先通知徒弟一声。”

  “我认识一爷,只要好东西他都要。”

  认真看书的金老爷子,发出一个鼻音表示知道了。

  没话可聊的师徒二人,坐在摊子里,各干各的事。

  和尚一会拿着花瓶,请教师父什么是胎,什么是窑口,怎么分辨火石底。

  金老爷子有问必答,不过他越回答,心里越不舒服。

  金老爷子放下手里的书,眼中略带疑惑的看向,把玩一枚玉佩的徒弟。

  “我给你的书,你没看过?”

  和尚放下手里的玉佩,嘿嘿笑着回答。

  “您知道的,你徒弟我就大老粗,拿起书就犯困。”

  “我估计您徒媳妇,现在鉴赏古玩水平都比我高。”

  闻言此话的金老爷子,没好气的拿起书打了一下和尚脑袋。

  “话说,你小子为啥要拜我为师?”

  和尚坐在锦盒上,挠了挠毛寸脑袋。

  “您不都知道了嘛~”

  金老爷子,深吸一口气,他对着和尚摇了摇头。

  此时两人的关系,合作伙伴多过师徒关系。

  用胳膊撑着脑袋的和尚打着哈欠说道。

  “您徒弟知道自己是什么货,您把本事都传给地衣吧~”

  “其他的,该我这个徒弟做的,我不差事。”

  “您有什么事,尽管找您徒弟我。”

  金老爷子,闻言此话,把屁股底下的马扎,往边上挪了挪。

  那模样,就跟和尚是坨屎一样格外嫌弃。

  和尚也不在意,眼睛一直打量来往的路人。

  沉默一会后,和尚在街上十米处的一个摊子上,瞧见一眼熟的人。

  那人正是一个礼拜前,在便宜坊遇到的庄稼汉。

  和尚用手,轻轻拽了拽师傅的衣角。

  一旁的金老爷子,面无表情看着拽他衣角的徒弟。

  和尚扭头对着十米外地摊旁的老汉,仰了仰头。

  “师傅,那个人经常在琉璃厂晃荡吗?”

  老爷子顺着和尚的目光看过去。

  年纪大了的老爷子,有点看不清。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眶,随后半眯着眼仔细打量对方。

  当他看清对方后,扭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徒弟。

  和尚感觉鼻子痒痒的,他侧着脑袋,对着空地。

  大拇指压在单侧鼻翼上,一个用力,一坨黄鼻涕,如同箭一般射到黄泥地上。

  用食指关节抹了一把鼻孔的和尚,一边说话,一边把食指关节,在布鞋边缘蹭了蹭。

  “那人徒弟前几天见过,我估摸着对方是个土夫子。”

  一旁的金老爷子,面无表情看着擤鼻涕的和尚。

  “怎么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