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凄迷的雨夜-《巴蜀玉脉》

  科学院主楼台阶上方,惨白的灯光悬垂,雨丝在光晕中交织,织成一张冰冷、黏腻的网。张渊核立在台阶边缘,密集的雨点正疯狂吞噬着他深灰色西装的肩部,裂开一片不断扩张的、更幽深的暗影。他背对着焦木子和郑勇彬,脊背绷得笔直,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倔强。那只砸向电梯厢壁的拳头此刻垂在身侧,指关节残留着用力过猛后的惨白,像凝固的石膏。

  “你们两个,”他的声音嘶哑,如同被粗粝的砂纸反复打磨过,穿透淅沥的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把在海纳的每一个细节,原原本本,给我写下来。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尤其是林海、林江的反应……越详尽越好。”

  焦木子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窜升,比这浸骨的夜雨更砭人肌骨。院长那“严格保密”的命令犹在耳畔,字字如铁,重若千钧。他喉头发紧,忍不住低声嗫嚅:“张主任,院长刚刚才说……”

  张渊核倏然转身!脸上纵横的雨水也冲刷不掉眼底骤然迸发的、近乎实质的锐利锋芒,那目光像淬毒的冰锥,直刺焦木子眼底。台阶顶端的灯光自他头顶倾泻,在深陷的眼窝里投下浓重的阴影,更衬出那份孤注一掷、近乎疯狂的执拗。“院长说的是‘不准查’!”他咬着牙,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不是‘不能记录’!耳朵聋了吗?记!一个字都不许漏!”

  那眼神里燃烧的东西——是屈辱,是愤怒,更是一种不顾一切的狠绝——瞬间扼住了焦木子的喉咙。所有异义被冻结在舌尖。他只能和同样面无人色的郑勇彬一起,机械地、僵硬地点头:“是,主任。”

  张渊核不再看他们,猛地一挥手,仿佛要劈开这恼人的雨幕和无尽的屈辱,转身大步踏下湿滑的台阶。他的背影决绝,迅速被通往车库方向的、更浓稠的黑暗吞噬。只留下焦木子和郑勇彬僵立在冰冷的雨帘之中,面面相觑,只觉得身后科学院主楼投下的巨大阴影,从未如此沉重而充满窒息般的压迫感,沉沉地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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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纳集团总部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整座京城沉沦在一片被暴雨浸泡的混沌光海。远处高楼的霓虹在厚重水幕中晕染、扭曲,化作一片片模糊而妖异的彩色光斑,在动荡中明灭不定。密集的雨点狂暴地撞击着高强度钢化玻璃,发出沉闷而连绵不绝的“噗噗”声,如同亿万细小的鼓槌,不知疲倦地擂动着夜的鼓面。

  林海依旧伫立在窗前,背影挺拔如渊渟岳峙,纹丝不动,仿佛一柄深锲如磐石的古剑。办公室里只余几盏角落壁灯,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他冷硬如削的侧脸轮廓,而大半身躯则沉溺在窗外透入的、被雨水肆意涂抹的都市微光里,明暗交织,愈发显得深沉莫测。

  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叩击着冰冷的玻璃,那细微而规律的“嗒、嗒”声,固执地与窗外雨点的喧嚣错开节拍,形成一种冰冷而坚韧的韵律,仿佛是他思维深处无声的搏动。

  忽然,旁边矮几上那部特殊加密手机的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芒在昏暗中异常醒目,映亮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杨稼轩。

  林海的目光从窗外那片混沌扭曲的光影中缓缓收回,落在跳跃的名字上。他静立了几秒,指尖的敲击也随之凝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冻结。然后,他才伸出手,动作不疾不徐,拿起手机,接通,置于耳边。

  “林董,抱歉深夜打扰。”杨稼轩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凝重,甚至能听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今晚科学院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杨院长客气了。”他顿了一下,声音淬着冰冷的金属质感,“只是,有些人,手伸得太长了。”

  听筒里传来杨稼轩沉重而清晰的吐字:“……是科学院管教不严,这责任在我。”

  窗外的雨声在刹那间仿佛被放大,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林海的沉默。他脸上无波无澜,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被雨水肆意蹂躏的光怪陆离,仿佛在审视一幅失控的抽象画。半晌,薄唇微启,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涟漪,如同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公理:

  “不能影响小夕和小羽,更不能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这是林氏,最低的底线。”

  电话那端陷入一片死寂。听筒里只剩下细微电流的嘶鸣,以及隐约传来的、属于杨稼轩空间里压抑的呼吸。这沉默持续着,数秒的时间如同在电波间进行着一场无形的角力。最终,杨稼轩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低沉,几乎只剩下一缕气音,却字字千钧:

  “明白。”

  通话戛然而止。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重新融入室内的昏暗。

  林海缓缓放下手臂,手机被随意搁回矮几。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在狂暴雨幕中挣扎、扭曲、却依旧顽强闪烁的都市光海。雨势似乎更加疯狂,密集的雨线如同鞭子抽打着玻璃,将整个世界的轮廓彻底撕碎、溶解,只余下一片动荡而危险的迷离光影。他伫立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黑色礁石,无声地承受着来自整个雨夜的喧嚣、混沌与无形的重压。

  张渊核回到冰冷的宿舍,径直倒了一杯红酒,仰头一饮而尽。浓烈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一是为了压下心中翻腾的、几乎将他撕裂的巨大屈辱,二是试图理清那团浑噩如麻的思绪。

  热水冲刷过身体,换上干燥的睡衣,陷进沙发里,狂躁的血液才渐渐冷却。前期焦木子、郑勇彬电话里汇报的海纳创投细节,林氏三兄弟那盘踞海内外、庞大得令人窒息的金融与商业帝国版图……在他脑中清晰地浮现。海纳创投的千亿资金,此刻看来,不过是那巨兽身上的一片鳞甲。联想到那七亿的“嫁妆”,一个冰冷的念头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这千亿,恐怕才是林氏为林夕准备的、真正的“嫁妆”。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奋起反击的念头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消散无踪。千亿……那不是砸下来变成肉饼肉泥,那是足以将他存在过的痕迹,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连一粒微尘都不会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