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雨火淬锋-《寒旌映长安:从北府小卒到天下共》

  血灰玄鸟的图腾如同烙印,灼烧在陈衍和所有知情者的心头。二丫和小石头被安置在匠坊深处,由张婶和阿毛悉心照料,但鞭伤深重,高烧不退,生死未卜。悲愤与急迫如同两股绞索,紧紧勒着锻造点的每一个人。金丝合金甲片的淬火问题,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毒烟的阴影尚未散去,新的风暴却已裹挟着天地之威,轰然降临。

  酝酿了数日的暖湿气流终于爆发。狂风如同巨兽的咆哮,卷起地上的沙石枯叶,狠狠抽打在简陋的棚屋上。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要压垮整个山坳。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密集砸落,很快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震耳欲聋的雨幕!雨水在山坳间肆意奔流,汇聚成浑浊的溪流。

  “轰隆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昏暗的天穹,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爆开,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不好!后山油库!” 负责看守物资的老匠人王忠嘶声大喊,声音淹没在暴雨声中。

  锻造点依山而建,储存桐油和松脂的油库,为了防火,特意建在山坳后方一处相对独立、地势略高的缓坡上,用厚木板和油毡搭建。然而,在连续数日的暴雨冲刷下,后山的土石早已松动饱和!

  就在雷声炸响的同时,油库上方紧贴山壁的斜坡,在雨水的浸泡和冲刷下,终于不堪重负!一大片混杂着碎石和树木根系的泥浆洪流,如同溃堤般轰然滑落!浑浊的泥水裹挟着巨石和断木,以摧枯拉朽之势,狠狠撞向油库脆弱的后墙!

  “咔嚓!轰——!”

  厚木板瞬间断裂!油毡被撕裂!支撑的梁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轰然倒塌!存放着数十桶桐油和几大罐松脂的油库,如同纸糊的玩具般,在泥石流的冲击下,半边坍塌!浑浊的泥水混合着断裂的木材、破碎的油桶,以及粘稠的、金黄色的桐油和乳白色的松脂,如同污浊的瀑布,向着低洼的锻造点主区汹涌倾泻而下!

  “快!堵住!别让油冲进棚屋!” 陈衍拄着拐,在暴雨中嘶吼,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匠人们冒着被泥流卷走的危险,用门板、沙袋奋力构筑防线,试图阻挡那混合着油脂的泥石流。场面混乱不堪,泥浆飞溅,油污横流。

  最终,泥石流被勉强阻挡在生活区和部分工棚之外,但油库已彻底损毁。抢救出来的桐油桶寥寥无几,且大多破裂渗漏。淬火工序赖以生存的、经过反复试验才确定配比的桐油松脂混合淬火油,几乎损失殆尽!

  “完了…全完了…” 赵铁锤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油库废墟和抢救出来的、混杂着泥水的少量残油,脸色灰败,声音充满了绝望,“桐油没了…淬火油怎么办?金丝甲片…难道又要卡死在这最后一步?!”

  风雨如晦,电闪雷鸣。匠人们站在泥泞中,浑身湿透,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刚刚经历童谣镇压、孩童受创、老魏牺牲的他们,此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天灾几乎击垮了脊梁。没有淬火油,再好的合金甲片也只是一块废铁!

  陈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冰凉的触感让他焦灼的头脑强行冷静下来。他的目光扫过一片混乱的现场,扫过那些被泥浆冲刷出来的、破裂的油桶残骸,扫过匠人们绝望的脸……最后,定格在泥水中漂浮着的、几个同样被泥石流从角落里冲出来的、密封完好的黑色陶罐上。

  那是之前为了给孤儿们补充营养,刘钟想办法弄来的几罐腌渍海鱼的鱼油!味道腥咸刺鼻,平时根本没人愿意吃,一直堆在角落,没想到这次也被泥水冲了出来。

  鱼油?油?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陈衍心中的阴霾!

  “把那些鱼油罐子!都捞出来!快!” 陈衍指着泥水中漂浮的陶罐,声音因激动而沙哑。

  匠人们不明所以,但还是七手八脚地将那几个沉甸甸的、密封完好的鱼油罐子从泥水里捞了出来。

  “还有!抢救出来的松脂!不管脏不脏,都收集起来!” 陈衍继续下令。

  很快,几罐腥气扑鼻、颜色暗黄的鱼油,以及几大块沾着泥污、但主体还算完好的松脂,被集中到了相对干燥的核心淬火间。

  “陈什长,这…这腥臭的鱼油…能用来淬火?” 赵铁锤捂着鼻子,难以置信。

  “桐油没了,这就是最后的希望!” 陈衍眼神锐利,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鱼油也是油,燃点比桐油可能还略高些!松脂能增加油的稠度和附着性,或许…或许能行!试试!”

  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条件进行小规模试验了。陈衍决定直接进行极限测试!

  他指挥匠人,将鱼油倒入一个清洗干净的备用淬火大陶缸中。浓烈刺鼻的鱼腥味瞬间弥漫开来,让所有人都皱紧了眉头。接着,他将大块松脂砸碎,放入另一个小锅中,架在炉火上小心加热融化。粘稠、透明、散发着松香的松脂液被缓缓倒入鱼油缸中。

  “搅拌!用力搅拌!” 陈衍亲自拿起一根长木棍,不顾鱼油的腥臭,奋力搅动起来。赵铁锤等人也咬牙上前帮忙。暗黄的鱼油与透明的松脂液在剧烈搅拌下,慢慢开始融合,形成一种颜色更深、质地更粘稠、气味更加古怪(鱼腥混合松香)的混合液体。

  “温度!注意油温!” 陈衍紧盯着油缸。

  与此同时,赵铁锤将一块精心锻打好的金丝合金甲片送入炉中加热。通红的甲片在炉火中发出耀眼的光芒。

  当甲片达到淬火所需的临界温度(陈衍凭借经验判断),赵铁锤用长铁钳将其迅速夹出,赤红的甲片在昏暗的淬火间内如同烧红的烙铁!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成败在此一举!

  “淬!”

  随着陈衍一声令下,滚烫的甲片被稳稳地浸入那缸腥臭粘稠的鱼油松脂混合物中!

  “嗤——!!!”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浓烈、更加粗壮、颜色也更加诡异的烟雾猛地腾空而起!这烟雾不再是青紫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带着黄绿和灰黑色调的浓烟,其中还夹杂着大量细小的油泡爆裂!刺鼻的鱼腥味混合着松脂燃烧的焦糊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毛发烧焦的怪味,瞬间充满了整个淬火间!比之前的毒烟更让人窒息作呕!

  “咳咳咳!” 匠人们猝不及防,被这恐怖的怪味浓烟呛得剧烈咳嗽,眼泪狂流,纷纷后退。

  陈衍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失败了吗?又产生新的、更可怕的毒烟了?!

  赵铁锤也脸色惨白,握着铁钳的手都在颤抖。

  然而,就在这浓烟滚滚、众人几乎绝望之际,异变再生!

  淬火油缸内,被高温甲片浸入的区域,那粘稠的鱼油松脂混合物在剧烈的反应下,颜色竟然开始由浑浊的暗黄,迅速转变为一种极其深邃、如同夜空般的——幽蓝色!并且,在油液翻滚的表面,竟然“噗”地一声,燃起了一层薄薄的、跳跃不定的——蓝色火焰!

  “蓝…蓝火?!” 一个老匠人失声惊呼,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这蓝色的火焰并不炽烈,如同鬼火般在油面静静燃烧,映照着滚滚的黄绿黑烟,显得诡异而神秘!与此同时,油缸内传出的“滋滋”声也变得异常沉闷有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极致地压缩、淬炼!

  时间仿佛凝固。众人屏住呼吸,忍受着刺鼻的怪味和浓烟,死死盯着油缸内那幽蓝的火焰和翻滚的深色油液。

  终于,淬火时间到了。赵铁锤颤抖着手,将甲片从油缸中缓缓夹出。

  烟雾和蓝火渐渐散去。一块通体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深邃内敛的暗蓝黑色泽的甲片,展现在众人面前!它不再像之前那样泛着金属的亮光,而是如同浸透了夜色的玄铁,表面流淌着一种极其细微、如同水波般的幽蓝纹路!

  陈衍强忍着激动,接过甲片。入手的感觉沉重、冰冷。他拿起旁边的铁锤,用尽全力,狠狠砸在甲片边缘!

  “铛——!”

  一声清越悠扬、如同古钟长鸣的金铁交击之声响彻淬火间!甲片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白痕都未留下!其坚硬程度,远超以往!

  他又将甲片固定在铁砧上,用铁钳夹住一端,用力弯折!

  甲片在巨大的力量下弯曲到了一个惊人的弧度,韧性十足!松开铁钳后,它并未断裂,而是带着强大的弹性,缓缓回弹,只在弯折处留下极其细微的变形!

  成功了!竟然成功了!而且其硬度和韧性,似乎比之前的配方更胜一筹!

  “天火!这是天火淬炼啊!” 赵铁锤看着甲片上那流动的幽蓝纹路和深邃的暗蓝黑色泽,激动得老泪纵横,“这鱼油松脂…竟引来了雷火相助!淬出了神兵之甲!”

  陈衍紧握着这块冰冷而沉重的暗蓝甲片,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惊人力量。他抬头望向淬火间外,暴雨依然倾盆,雷电在云层中狂舞。油库被毁是天灾,鱼油松脂是无奈之选,那诡异的蓝火更是意外。然而,这绝境中的一次险之又险的尝试,竟在天地之威的催化下,阴差阳错地淬炼出了超越期望的锋芒!

  雨火淬锋,幽蓝为证。这混合着腥臭与焦糊的淬火油,这引动蓝火的诡异配方,连同这漫天风雨与雷霆,都将成为北府寒刃最隐秘、最锋利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