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血月夺舷-《寒旌映长安:从北府小卒到天下共》

  成为古格的“贵客”,并未带来安宁,只有更深的囚笼感。陈衍被严密“保护”在棚屋,行动受限。古格每日派人“请教”盐法细节,贪婪地榨取着每一分价值,对“自由”却只字不提。婴儿虽得稍好照料,但陈衍深知,一旦古格觉得自己掌握了“秘法”或返航在即,自己与孩子必遭灭口。

  他必须行动,在古格动手之前!

  深夜,看守换岗的短暂间隙,一个纤细身影如狸猫般潜入陈衍棚屋。月光照亮卢氏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庞。

  “是你!”陈衍又惊又喜。

  “时间不多。”卢氏声音清冷,却带着急切,“古格明夜在船上宴请孙恩残部使者,敲定交易。后日无论你是否交出‘秘法’,他都将启程返航。届时,你和孩子,要么终生为奴制盐,要么…”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陈衍心沉如铁。果然如此!

  “你怎么知道?找到这里?”

  卢氏掏出几片干枯的马齿苋:“我在厨房‘赐福’海盗的‘仙药’里,看到了这个。只有你认得它的‘妙用’。”她看着陈衍,“而且,我听到了‘琅琊陈氏’的风声。古格船上的人,都在谈论他这个‘意外收获’。”

  陈衍瞬间明了。卢氏一直在海盗中潜伏。马齿苋和“琅琊陈氏”的消息,让她锁定了自己。

  “你想怎么做?”陈衍直问。

  “逃!唯夺船一途!”卢氏眼中寒光一闪,“明夜船上宴饮,守卫重心在船,岸上相对空虚。这是最后的机会!”

  “夺船?凭我们?”

  “不止我们。”卢氏声音如冰,“盐场奴工,早已是干柴烈火!‘天罚’谣言未息,王癞子和海盗的暴行让他们恨之入骨!他们缺的,只是一点火星,一个带头的人!而你,‘琅琊陈氏’的身份,就是旗帜!古格船上,有刀!”

  陈衍心脏狂跳。卢氏的计划大胆致命,却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你有计划?”

  “毒!”卢氏取出一个蜡封的极小竹管,“这是‘海蛇涎’,混入酒中无色无味,半盏茶后发作,剧痛钻心,状若癫狂,半个时辰毙命!明夜宴席,我会设法接近厨房,将此毒混入古格和使者专用的酒坛!毒发混乱之时,便是信号!你需在此之前,联络奴工中最有威望、血仇最深者,以‘天罚降魔,夺船求生’为号,煽动暴乱!目标:码头!夺海盗船!”

  “联络谁?”

  “矿场幸存的高大战俘,赵铁柱!臂力惊人,血仇最深!还有几个被割舌的煮盐老奴,他们用眼神就能传信!我会让送饭的哑奴帮你传递消息和工具!”

  陈衍看着卢氏眼中破釜沉舟的决绝,重重点头:“好!信号一起,你立刻到码头!”

  “小心王癞子,他像毒蛇,不会甘心。”卢氏最后叮嘱,身影融入黑暗。

  一夜无眠。陈衍通过哑奴,将刻着简单计划(火焰图案为信号,船型为目标)和“天罚”字样的木片,以及几把磨尖的盐铲碎片,秘密传给赵铁柱和核心老奴。仇恨的火焰在无声中点燃、传递。

  次夜,古格座船灯火通明,丝竹靡靡。岸上守卫松懈,海盗多聚于船上或岸边营帐饮酒。王癞子心神不宁地在码头踱步,怨恨地望向陈衍棚屋。

  陈衍抱着婴儿,佯装在棚屋透气,心脏如擂鼓。时间如钝刀割肉。

  突然!

  “啊——!!!”

  一声凄厉如厉鬼的惨嚎从海盗船上炸响!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杯盘碎裂声、惊恐呼喊、疯狂咆哮瞬间撕裂海港的宁静!

  毒发了!

  船上大乱!人影晃动,火光摇曳,传来兵刃碰撞与桌椅倾倒的巨响!

  “就是现在!”陈衍眼中决绝光芒爆射,冲回棚屋抓起磨尖盐铲碎片,对着外面嘶吼:“天罚已至!妖魔授首!夺船求生!就在此时——!!!”

  吼声如惊雷炸开!

  早已潜伏的赵铁柱发出震天咆哮:“杀狗贼!夺船!活命啊——!”挥舞沉重盐耙,如旋风般冲向最近海盗哨岗!

  “杀——!”

  “报仇!!”

  “夺船!!”

  积蓄已久的仇恨与求生欲如火山爆发!三百多名枯骨般的奴工,从窝棚、盐田、阴影中如潮水涌出!手持磨尖木棍、盐铲碎片、石块,甚至赤手空拳,带着刻骨仇恨,扑向惊慌失措的海盗和监工!

  混乱瞬间席卷海湾!怒吼、惨叫、兵刃入肉闷响此起彼伏!

  陈衍抱着婴儿,在混乱人群中奋力向码头冲去!赵铁柱如一柄尖刀,带几十悍勇奴工在混乱中杀出血路,冲向栈桥!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上船!”王癞子如疯狗嘶吼,带心腹监工和残余海盗死堵栈桥入口。

  “滚开!”赵铁柱双目赤红,盐耙横扫,一监工头颅如瓜碎裂!但海盗的强弓劲弩也响了,冲在最前的几个奴工惨叫着倒下!

  陈衍心急如焚,眼看冲上栈桥。卢氏身影也从船上混乱中冲下,她脸上沾血,手握抢来的弯刀,奋力向栈桥厮杀。

  就在这时!

  “陈衍!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老子死也要拉你垫背!”怨毒嘶吼从侧后方传来!

  是王癞子!他不知何时绕到侧面,躲在盐包后,手中赫然端着一把从死去海盗身上捡来的强弩!弩箭闪着寒光,正对准陈衍怀中的婴儿!

  陈衍魂飞魄散!猛地转身想以身相护!

  咻——!

  弩箭离弦,尖啸刺耳!

  噗嗤!

  沉闷撕裂声!

  时间凝固。

  陈衍未感疼痛。低头,怀中婴儿小小身体猛地一颤!冰冷的弩箭,正钉在婴儿幼小的左肩上!鲜血如泉涌,瞬间染红襁褓!

  “不——!!!”陈衍发出撕心裂肺、绝望至极的悲鸣!盖过所有厮杀!怀中婴儿的啼哭声戛然而止,小脸瞬间失血,眼睛瞪大,无力闭合。小小身体在陈衍怀中迅速冰凉!

  王癞子脸上露出疯狂狞笑:“哈哈…呃…”笑声戛止。一支从混乱中飞来的标枪(赵铁柱投出?),狠狠贯穿其胸膛!他瞪眼栽倒。

  陈衍的世界只剩怀中迅速冰冷的小小身体。所有谋划、挣扎、希望…在这一箭之下,轰然崩塌!

  “孩子…我的孩子…”他跪倒在地,紧抱失去声息的婴儿,身体剧颤,泪水混血污滚落,喉中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呜咽。

  卢氏已杀到近前,见此一幕,脸色惨白如纸。赵铁柱等人也暂时击溃栈桥守卫,回头看到惨状,无不目眦欲裂!

  “陈先生!快上船!”赵铁柱嘶吼着,一把将失魂的陈衍拽起,连拖带拽上船。卢氏咬牙护卫。

  陈衍如行尸走肉,被拖上摇晃的海盗船。怀中紧抱那具小小的、鲜血浸透的身体,对厮杀、对即将到手的“自由”,再无半分知觉。

  血月之下,海盗船在奴工疯狂砍杀中挣脱缆绳。船帆升起,借混乱海风,缓缓驶离血腥海湾。

  岸上,残余海盗监工被愤怒奴工淹没。船上,幸存奴工短暂狂喜后,陷入茫然伤痛的低泣。

  甲板上,陈衍跪在冰冷船板,紧抱怀中永远沉睡的小小生命,将脸深埋那片刺目猩红。海风呜咽,如万千亡魂恸哭。

  夺船成,然代价,是生命中最重、最痛的一箭,彻底射穿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