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大河悬剑-《寒旌映长安:从北府小卒到天下共》

  历史的洪流,裹挟着无数个体的命运与野心,无可阻挡地冲向某个注定血肉模糊的隘口。北秦与北魏之间长达十余年的对峙、摩擦、试探与积累的仇恨,终于在拓跋焘基本消化了北方统一成果、并稳固了对南朝的战略优势之后,迎来了总清算的时刻。

  北魏太平真君五年秋。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御驾亲征。

  这一次,不再是边境将领的骚扰,也不再是偏师的试探。来自帝国核心区域的精锐军团——包括令人闻风丧胆的“豹跃军”铁骑、百保鲜卑甲士、以及数量庞大的各族附庸步兵,号称三十万,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浩浩荡荡,自平城、自长安,汇聚成一股无可匹服的洪流,直扑陇右。他们的目标明确而坚决:彻底铲除北秦,将陇右之地完全纳入大魏版图,完成北方最后的统一。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沿途扬起的遮天尘烟,迅速传回秦州。

  北秦上下,瞬间进入了前所未有的临战状态。烽燧一日数惊,信使往来奔驰。所有的工坊全力运转,锤击声昼夜不息;所有的府兵接到了最紧急的征召令,告别父母妻儿,向着指定的集结地开进;所有的粮仓被打开,车队川流不息地将物资运往前线。

  秦州王府,灯火彻夜通明。陈衍、慕容月与所有核心文武,已经连续数日未曾好好合眼。沙盘上的敌我标识不断更新,显示出北魏大军恐怖的进军速度和磅礴气势。

  “陛下,魏军主力已出潼关,前锋已抵泾水!”

  “报!魏军分兵一路,由长孙翰率领,自北地郡南下,似欲侧击我安定!”

  “夏州魏军亦有异动,恐将西进,牵制我河西驻军!”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北魏的攻势,如同巨大的蟹钳,从东、北两个方向,以绝对优势的兵力,试图将北秦彻底钳碎。

  面对如此危局,北秦内部再次出现了分歧。有将领主张收缩兵力,死守秦州、安定等核心坚城,寄希望于凭坚城深沟消耗魏军;也有人主张利用陇山地形,层层设防,节节抵抗。

  但陈衍,在综合了所有情报和慕容月的分析后,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决定。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沙盘上黄河“几”字形大拐弯的南岸——薄骨律镇(后世灵武附近)对岸区域。

  “不守城,也不层层抵抗。”陈衍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拓跋焘倾国而来,志在必得。若固守孤城,必被其重重围困,耗尽粮草,最终城破。若分散兵力于陇山,则易被其优势兵力逐个击破。”

  “我们要把主力,前出到这里!背靠黄河,与他隔河对峙!”

  满堂皆惊!前出至黄河?那可是远离根据地、深入敌占区边缘的绝地!背水结阵,乃是兵家大忌!

  “陛下!此太冒险了!若战事不利,退无可退啊!”老魏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是啊,陛下,粮道如何保障?侧翼如何防护?”

  陈衍目光扫过众人,解释道:“正因为是绝地,拓跋焘才会认为我们疯了,才会轻敌!他认为我们会龟缩守城,我偏要前出迎击!”

  “背靠黄河,看似绝路,却也意味着我们无需担心后方和侧翼,可以集中所有兵力应对正面之敌!我们的府兵,知道身后是绝路,唯有死战,士气反会达到顶点!”

  “至于粮道……”陈衍看向慕容月,“我们携带部分粮草,同时,要靠水军!”他早已下令,将这些年秘密建造、隐藏在渭水支流中的数百艘大小船只集结起来,承担起沿黄河输送补给的重任,虽然风险极大,但这是一线生机。

  “我们要在黄河岸边,扎下一根最硬的钉子,硬到能把拓跋焘的牙崩碎!让他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让他明白,吞下北秦,会噎死他自己!”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北秦军的坚韧、纪律和背水一战的决心,赌的是拓跋焘的骄横和北魏大军长途远征的补给困难。

  命令最终被强制执行。北秦军主力,在陈衍的亲自率领下,毅然东出陇山,渡过泾水,一路冲破北魏小股部队的阻挠,最终抵达了预定地点——黄河“几”字形大拐弯的南岸,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地。他们迅速依托地势,修建营垒,挖掘壕沟,布置鹿角,将营寨与黄河水师的锚地连为一体,构成一个巨大的、刺猬般的防御体系。

  数日后,北魏皇帝的龙纛出现在了黄河北岸。拓跋焘的主力大军如期而至。当魏军斥候看到对岸那支规模虽远小于己方、却军容严整、营垒森严,并且毫不畏惧地背靠滔滔黄河列阵的北秦军时,无不感到震惊和错愕。

  拓跋焘本人,在一众骁将和谋臣的簇拥下,登上一处高坡,遥望南岸。他看到那面熟悉的玄色“秦”字大旗,也看到了旗下那个同样登高望远的身影——北秦王陈衍。

  两位君主,隔着宽阔浑浊、奔流不息的黄河,遥遥相望。

  一个,是统一了北方、志得意满、欲挟雷霆万威碾碎最后障碍的鲜卑雄主。

  一个,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于夹缝中建立基业、如今率众蹈死地以求生的汉家枭雄。

  他们的目光,仿佛穿越了空间的阻隔,在空中碰撞出无形的火花。

  “陈衍……果然有胆。”拓跋焘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笑意,那是一种猛兽看到值得一撕的猎物时的兴奋,“竟敢出陇山,背水列阵?是想学韩信吗?可惜,朕不是项羽!”

  崔浩在一旁谨慎提醒:“陛下,陈衍此举虽险,然其军必怀死志,且营垒坚固,更有水师策应,不可轻敌。我军远来,利在速战,然亦需谨慎,莫中其诱敌深入之计。”

  拓跋焘傲然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都是徒劳!传令下去,扎营!朕要看看,他这背水之阵,能撑得了几时!”

  于是,黄河北岸,连营百里,旌旗蔽日,人喊马嘶,蔚为壮观。南岸,北秦大营则如沉默的礁石,岿然不动,唯有那面玄色大旗在河风中猎猎作响,与北岸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滔滔黄河,仿佛成了一柄悬于两岸大军头顶的巨剑。剑落下之时,便是决定北方最终命运的时刻。

  两岸的营火,如同繁星,倒映在漆黑的河水中,随着波涛起伏明灭,仿佛无数不安的灵魂在闪烁。

  大战的阴云,压抑得令人窒息。一场决定华夏北方最终归属的终极决战,已然拉开了序幕,双方都在等待着最适合发出致命一击的那个瞬间。

  黄河无语,只是奔腾东去,冷漠地见证着又一页即将被血染红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