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歧路前的沉思-《寒旌映长安:从北府小卒到天下共》

  元嘉北伐的惨败,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南朝恢复中原的短暂幻梦,却也使得天下的棋局变得更加清晰,同时也更加凶险。对于北秦而言,外部环境骤然收紧,一个至关重要的战略抉择,冰冷地摆在了陈衍和整个统治集团面前。

  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在取得对宋军的决定性胜利后,并未立刻倾力南下追击,而是迅速稳定了新占领的河南部分地区,并开始将目光重新投向西方。平城传来的消息越来越不容乐观:北魏朝廷中,要求彻底解决北秦这个“背后之刺”的呼声日益高涨。大批从东线抽身的北魏精锐,正陆续西调,屯驻于关中,虎视眈眈地望着陇右。战争的阴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

  值此生死存亡之秋,北秦内部对于如何应对,产生了激烈的争论,主要形成了三派意见:

  以部分与南朝有旧谊的文官和少数希望借力打力的将领为代表,主张迅速遣使与南朝结盟。

  “陛下!”一位老臣激动陈词,“北魏势大,非我一国可敌。今宋虽新败,然根基未损,其痛恨北魏必更甚于我!若我两家摒弃前嫌,联手抗魏,一东一西,可使拓跋焘首尾难顾,或可觅得一线生机!”

  “即便不能胜,亦可极大消耗北魏国力,使其无力全力灭我。此乃合纵连横之古法,为上策!”

  然而,反对之声立刻响起。

  老魏嗤之以鼻:“联宋?刘义隆那个绣花枕头?连到彦之、王玄谟都驾驭不住,还能指望他与我等同心协力?只怕到时我辈在前浴血,他在后方又生猜忌,甚至断我粮饷,重蹈当年长安覆辙!”

  徐祚也摇头叹息:“且宋新败,士气低落,国内主和之声必然抬头。此时与之联盟,非但借不到力,反而可能被其拖累,更早招致北魏的全力打击。况我北秦与刘宋有旧怨,其心下是否真愿见我壮大,尚未可知。”

  陈衍默然不语。他深知,与南朝结盟,看似合理,实则风险极大,且主动权完全不在自己手中。将北秦的命运寄托于刘义隆的决断力和南朝官僚的效率上,无异于赌博,而赌注是国运。

  另一派意见则趋于保守,主张继续严守中立,固守本土。

  “陛下,北魏虽强,然其刚经历大战,损耗亦不小。我陇右地势险要,军民一心,若能凭坚城深沟,挫其锐气,待其久攻不下,师老兵疲,或可逼其退兵,甚至议和。”

  “不如静观其变。拓跋焘雄主也,其志未必仅限于我北秦,或许不久又会移师他处。我等当深挖洞,广积粮,暂避锋芒。”

  这种观点强调防御和忍耐,寄希望于北魏自身出现问题或转移目标。但反对者指出,拓跋焘统一北方的决心异常坚定,绝不会允许北秦长期存在。坐守孤城,被动挨打,最终会在无尽的消耗中被拖垮。而且,一旦让北魏毫无后顾之忧地完成对北秦的全面包围和封锁,北秦将再无任何机会。

  陈衍没有急于表态。他屏退众人,独自一人留在悬挂着巨幅地图的议事厅内,目光久久徘徊在陇右、关中、河套、乃至更遥远的漠北和河西。

  慕容月悄然走入,为他奉上一杯热茶,轻声道:“各方之言,皆有其理,亦皆有其弊。关键在于,我们最需要什么,又能承受什么。”

  陈衍接过茶杯,水温透过瓷壁传来一丝暖意。

  “月儿,你说得对。”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深思后的疲惫与清醒,“联宋,风险不可控,且近乎乞怜,非立国之本。坐守,则是慢性自杀,将命运交予敌人之手。”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用力地点在陇山之外的区域:“我们必须走第三条路——一条更主动、更危险,但也可能为我们争得真正战略空间的路。”

  他的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我们不能仅仅想着如何‘抵御’北魏,更要想着如何‘破局’。”

  “拓跋焘的主力正在西调,但其注意力必然高度集中在我秦州、安定核心之地。其后方,尤其是刚刚平定、统治尚未完全稳固的河套、乃至漠南地区,是否就铁板一块?”

  “还有河西走廊的北凉残余势力,以及……北方的柔然。拓跋焘多次北伐柔然,结仇甚深。如今柔然虽暂避锋芒,但其心真的臣服了吗?”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疯狂的构想在他脑中逐渐清晰。

  “或许……我们不该只盯着东面的敌人。”陈衍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我们可以派出精锐骑兵,不是向东去碰北魏的铁壁,而是向北、向西,进行战略性的远程穿插和骚扰。”

  “目的不是占领地盘,而是:一,袭击北魏薄弱的后方粮道、牧场,破坏其战争潜力;二,联络一切可能反抗北魏的力量,哪怕只是制造混乱;三,向拓跋焘展示,我北秦并非只能龟缩挨打,亦有能力将战火引向他的腹地!”

  他越说越快,思路愈发顺畅:“同时,对南朝,我们不提联盟,但可保持一种‘默契’。释放部分俘虏的魏军将领给南朝,故意让一些‘北秦欲袭扰魏境’的消息泄露过去。让刘义隆觉得我们仍在牵制北魏,从而可能愿意提供一些间接的、非正式的物资援助,至少不会落井下石。”

  “而对内,则公开宣言:抗魏乃为保家卫国,存续华夏衣冠,不依外援,死战到底!以此凝聚人心,激发斗志!”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分兵出击,意味着本就不占优势的兵力进一步分散;远程奔袭,后勤、情报都是巨大考验;联络外援,更是变数极大。

  但它的优势在于:化被动为主动,将北秦从一个“等待被围攻的靶子”,变成一个“浑身是刺、还能反击的刺猬”,迫使拓跋焘不能毫无顾忌地全力进攻,必须分心他顾,从而可能打乱其战略部署,为北秦争取到更多的回旋余地和……时间。

  慕容月凝视着陈衍,眼中既有担忧,也有钦佩。她深知这个决定背后的巨大风险,但也看到了其中蕴含的破局可能。

  “此策……甚险。但,或许是绝境中唯一的生机。”她轻声道,“需选派极善奔袭、果决勇毅之将方可。”

  “是啊。”陈衍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仿佛要穿透那层层山水,看到未来的血火征途,“我们没有万全之策,只能在必死的局中,赌一条生路。这条路,注定尸山血海……”

  他猛地转身,眼神已然变得无比坚定。

  “传令:召独孤信、李虎即刻来见!”

  历史的岔路口,北秦这艘小船,在陈衍的执舵下,没有选择看似安全的港湾,而是毅然调整风帆,准备冲入更汹涌的波涛之中,试图在绝境中,撞出一线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