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深水区的暗礁-《归处是长安》

  梁文瀚的文章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预期。不仅在设计和文化圈层引发广泛讨论,甚至吸引了部分主流财经和时政媒体的关注,将“归处”与“云隐”的竞争,提升到了“全球化背景下文化发展路径选择”的宏观层面进行探讨。

  “归处”瞬间从被舆论打压的困境中挣脱出来,甚至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和道义支持。合作邀约、媒体采访、学术交流请求纷至沓来,街区的客流量也回升并超过了风波前的水平。一时间,仿佛阴霾尽散,前程似锦。

  然而,核心团队的成员们,在短暂的振奋之后,却愈发谨慎,甚至感到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与压力。苏青瓷在内部会议上提醒众人:“梁先生的文章,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窗,让外界看到了我们。但这也意味着,我们被放置在了更高的放大镜和更炙热的聚光灯下。以往可以模糊处理的问题,现在必须清晰;以往可以慢慢摸索的道路,现在必须给出更明确的答案。我们进入了深水区,水下暗礁,只多不少。”

  最先感受到“深水区”压力的,是秦望舒。随着“归处”声名鹊起,她作为理论构建者的身份也愈加凸显。那封曾经婉拒的《文化研究季刊》约稿信再次到来,语气更加热切,希望她能就“归处”模式撰写一篇重量级论文,并邀请她在即将举行的国际文化研究年会上做主旨发言。这无疑是通往学院派顶峰殿堂的绝佳机会。

  同时,几家颇具影响力的出版社也找上门来,希望她能撰写一本系统阐述“归处”理念与实践的着作。另一方面,“归处”内部对于理论指导的需求也空前迫切,贾长安希望她的理论能更直接地转化为品牌话语和商业策略,唐乐知则需要她为即将展开的、更复杂的国际合作提供文化翻译和理念阐释的支持。

  秦望舒坐在书桌前,面前同时摊开着学术期刊的格式要求、出版社的合同草案以及“归处”下一阶段的战略规划书。那封年会邀请函像一块滚烫的金字招牌,诱惑着她回归纯粹的学术思辨;而身边伙伴们期待的目光,以及街区里那些鲜活生动的实践,又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将她牢牢系在“归处”这艘船上。她感到自己的精力与智慧正在被拉扯,一边是体系严谨、声誉卓着的学院金字塔,一边是充满不确定性却生机勃勃的实践旷野。这种撕裂感,比面对云隐的直接攻击时,更让她感到彷徨与无力。她下意识地摩挲着那封年会的纸质邀请函,昂贵的铜版纸带着冰冷的触感,与她心中对窗外那片温暖灯火的眷恋,形成鲜明对比。

  贾长安则面临着另一种“暗礁”。梁文瀚的文章虽然带来了关注,却也引来了更强大的商业对手的警惕。之前持观望态度的合作方,有些确实回头了,但提出的条件却更为苛刻,试图趁机压低分成比例或获取更多独家权益。更有甚者,一些原本与云隐存在竞争关系的国际品牌,也开始接触“归处”,但目的并非真心认同其理念,而是将其视为制衡云隐的一枚棋子,谈判中充满了算计与试探。

  “我们现在成了香饽饽,但也成了别人餐盘里待价而沽的菜。”贾长安在一次小范围沟通中,对苏青瓷和唐乐知苦笑道,“选择与谁合作,如何合作,尺度很难把握。一步走错,可能就会背离我们的初衷,要么被资本裹挟,要么被利用后抛弃。”

  唐乐知肩上的担子同样沉重。知识产权“活态保护”体系进入具体规则制定阶段,不同匠人之间的利益诉求、技艺传承的开放与保密边界、创新成果的归属认定……每一个细节都牵扯着复杂的平衡,需要极大的智慧和耐心去协调。同时,随着“归处”名声在外,模仿者也开始出现,有些直接照搬其商业模式和宣传话术,有些则是在其产品设计上进行似是而非的“借鉴”,维权成本极高,且极易陷入旷日持久的法律纠纷。

  而最让人忧心的,是金十三依旧杳无音信。失去这个关键的信息源,让他们对云隐的下一步动向几乎一无所知,只能被动猜测和防御。这种不确定性,像一片始终笼罩在头顶的阴云。

  这日深夜,街区已然安静。苏青瓷独自在议事堂整理近日的会议纪要,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她打开门,看到秦望舒站在外面,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罕见的迷茫。

  “青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秦望舒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走进来,坐在茶席旁,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处,“学院的路,和实践的路,好像越来越远。我害怕无论选择哪一边,都会失去另一边,也害怕自己最终哪一边都做不好。”

  苏青瓷没有立刻回答,她默默地为秦望舒斟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然后,她拿起秦望舒一直下意识摩挲的那张年会邀请函,看了看,又轻轻放下。

  “望舒,”苏青瓷的声音温和而沉稳,“你看这邀请函,纸质优良,印刷精美,代表着一种被高度认可的秩序和成就。而窗外我们的街区,或许杂乱,却充满生长的不定与可能。它们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对立面。”

  她顿了顿,看向秦望舒:“你认为,‘归处’的实践,价值仅仅在于这些具体的器物和商业活动吗?”

  秦望舒愣了一下,缓缓摇头:“不……它的价值在于其背后探索的路径,提出的问题,以及可能启发的思考。”

  “那么,”苏青瓷目光深邃,“将这条路径、这些问题、这些思考,用最严谨的学术语言,带到那个代表着最高学术秩序的平台上,去引发更广泛的讨论和争鸣,这难道不是对‘归处’实践最有力的深化和传播吗?这难道不是将‘实践智慧’转化为‘理论财富’的过程吗?”

  秦望舒怔住了,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真正的学问,不应囿于象牙塔。而真正的实践,也需要理论的照亮才能走得更远。”苏青瓷缓缓道,“你感到的撕裂,或许不是因为两者本质对立,而是因为你尚未找到将二者融会贯通的、属于你自己的独特方式。不必急于选择或放弃,试着将你在‘归处’遇到的真问题、真困惑,作为你学术研究的出发点和核心。当你的理论研究能够真正回应实践的叩问,并能反过来照亮前路时,你便找到了自己的道。”

  苏青瓷的话,像一道光,刺破了秦望舒心中的迷雾。她看着面前那杯氤氲着热气的茶,又看了看那张精致的邀请函,眼神中的迷茫逐渐被一种新的、混合着挑战与决心的光芒所取代。

  就在这时,苏青瓷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是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加密信息,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

  “金安。勿念。小心‘资本之觞’,彼已转向,欲断其流。”

  信息再次阅后即焚。

  苏青瓷握着手机,心猛地一沉。

  金十三还安全,这让她稍感安慰。但“资本之觞”、“欲断其流”……云隐果然没有坐以待毙,他们放弃了在舆论上的纠缠,转而采取了更直接、也更致命的商业手段——他们开始瞄准“归处”的命脉:资金链和供应链。

  深水区的暗礁,已悄然浮出水面。真正的生存危机,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