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双刃-《归处是长安》

  云隐联盟成立的声势,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归处”所在的每一个角落。最直接的影响,来自于市场。

  短短数日,几家原本与“归处”洽谈顺利的高端买手店和画廊,态度明显转为观望,措辞委婉地表示“需要重新评估市场方向”。一个筹备了近半年的、与某知名地产项目合作的“文化会客厅”项目,也被对方以“品牌调性需与国际化战略更契合”为由,单方面暂停了合作意向。贾长安办公桌上的坏消息,一件接着一件。

  “他们在用资源碾压我们。”贾长安揉着太阳穴,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那些国际品牌带来的不仅仅是名头,是真金白银的渠道和客户。很多合作方不敢得罪这个新生的庞然大物。”

  更令人忧心的是,云隐在联盟仪式后,迅速推出了一个名为“新东方美学标杆计划”的项目,旨在遴选并扶持一批符合其“国际化、现代化”标准的本土设计师和匠人,提供从资金、设计指导到国际渠道推广的全方位支持。这个计划,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开始吸引行业内那些渴望成名、渴望得到国际认可的新生代匠人和设计师。

  “归处”内部,那股被苏青瓷强行压下的暗流,再次开始涌动。几位加入时间不长、技艺出色但尚未建立起足够声誉的年轻匠人,开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私下里的交流也频繁起来。一种“是否要另谋高就”的疑虑,如同无声的瘟疫,在部分匠人间悄然传播。

  “听说‘标杆计划’的扶持力度非常大,还有机会直接和国际品牌合作……”

  “云隐那边虽然标准严,但路子更‘正’,更容易被主流认可吧?”

  “咱们这儿……哎,总觉得有点太‘土’了,现在外面风向往那边吹了。”

  这些议论,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小军和周雯的耳中。小军气得当场摔了一个正在雕刻的木胚,怒吼道:“一群白眼狼!有点风吹草动就想跑!当初是谁给他们平台,帮他们卖作品的?!”周雯则更多的是忧心,她找到苏青瓷和唐乐知,表达了匠人群体中普遍存在的焦虑。

  而秦望舒那边,理论构建的工作也遇到了瓶颈。她试图将“归处”的实践提炼成更具普世意义的学术语言,却发现很难完全绕开云隐所设定的那套话语体系。对方凭借与国际奖项的深度绑定,已然在“何谓现代东方美学”的界定上,占据了极大的先发优势。

  金十三失联,外部压力骤增,内部人心浮动,理论突围受阻……“归处”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形的泥沼,举步维艰。

  就在这内外交困的时刻,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

  这日,一位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斯文的中年男人,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独自来到了“归处”街区。他并未惊动任何人,只是像一个普通游客般,在各个开放的工坊间静静流连,目光敏锐地扫过每一件作品,观察着匠人们的创作状态,偶尔会用手机拍下一些细节,但更多的是长时间的驻足与沉思。

  他的异常引起了唐乐知的注意。她暗中观察了此人许久,发现他对那些技艺精湛但风格相对传统的作品只是略作停留,反而对老陈那套釉色独特的茶具、周雯那幅融合现代构成的大型剪纸、以及小军那些保留着强烈原始张力的木作,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甚至在小军的工作坊外,默默站了将近一个小时,看着小军与一块顽木“搏斗”。

  唐乐知将情况告知了苏青瓷。苏青瓷沉吟片刻,亲自端着一壶新沏的茶,走到了那位中年男人身边。

  “先生,看您驻足良久,想必也是爱器之人。若不嫌弃,喝杯粗茶,歇歇脚。”苏青瓷将一杯茶递了过去,语气温和自然。

  中年男人略微一怔,随即双手接过茶杯,道了声谢。他并没有立刻饮用,而是仔细端详着手中的杯子——正是那只釉色紫红晕染的“争议”茶杯。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感受着那不同于传统青瓷的温润与变化。

  “这釉色……很有趣。”他抬起头,看向苏青瓷,眼神中带着探究,“并非传统的配方和火候,充满了偶然性和不确定性,但恰恰是这种‘不定’,赋予了一种……蓬勃的生命力。与那边那位木作师傅的作品,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目光转向小军工坊的方向。

  苏青瓷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先生好眼力。器为人镜,不同的器,映照的是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苏青瓷。“冒昧打扰。我叫梁文瀚,是《环球设计评论》(Global Design Review)亚洲区的特约首席评论员。”

  苏青瓷接过名片,心中一震。《环球设计评论》是国际设计界极具分量和影响力的专业期刊,其评论员以眼光毒辣、立场独立着称,远非那些可以被轻易收买的时尚媒体可比。

  “梁先生大驾光临,未能远迎,失敬了。”苏青瓷不动声色地说道。

  梁文瀚摆了摆手,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工坊,语气变得有些严肃:“不请自来,唐突了。我近期一直在关注云隐联盟及其推动的‘新东方美学’浪潮。不可否认,他们整合资源的能力很强,制造的声浪也很大。但是……”

  他顿了顿,指着老陈的茶具、周雯的剪纸和小军的木作,“但是,我总觉得,他们那个被精心设计、高度提纯的‘样板间’里,缺少了真正打动人的东西——一种粗粝的、真实的、与土地和生命紧密相连的‘地气’,一种敢于拥抱不完美、甚至从‘缺陷’中发掘美的勇气。而这些东西,在你们这里,我看到了。”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云隐的‘利器’,是标准,是联盟,是资本。这固然能迅速建立起一个光鲜的体系,但这把‘利器’也是双刃剑。过度追求‘标准化’和‘国际化’,很可能在无意中阉割了文化最深层的多样性、独特性和生命力,最终生产出的,只是一批符合国际市场上某种刻板‘东方想象’的、精致却空洞的工业品。我担心,长此以往,真正的、活态的东方美学精髓,反而会在这个过程中失落。”

  梁文瀚的话,如同惊雷,在苏青瓷耳边炸响。这不正暗合了金十三失联前那句“小心‘样板’。彼之利器,或为双刃”吗?!

  苏青瓷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神色依旧平静:“梁先生所见深远。‘归处’力量微薄,所求不过是为那些无法被简单‘标准化’的技艺和美感,保留一方能够自由呼吸、自然生长的土壤。”

  梁文瀚深深看了苏青瓷一眼,点了点头:“这方土壤,或许比那些看似宏伟的‘样板间’,更接近文化的本源,也更具未来的可能性。我此次来,并非为了报道,只是想亲眼看一看。现在看来,不虚此行。”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喝完杯中的茶,礼貌地告辞离去。

  送走梁文瀚,苏青瓷立刻将情况告知了核心团队。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绝佳的、来自第三方独立观察者的破局契机!

  “《环球设计评论》!如果梁文瀚能站在客观立场,撰写一篇深度分析,指出云隐模式的潜在弊端,肯定我们这种多元化探索的价值,那将在国际层面上,极大地抵消云隐联盟带来的压力!”秦望舒语气中充满了希望。

  “但他是独立评论员,不会轻易为我们站台。”贾长安保持着冷静,“我们必须拿出更过硬的东西,让他觉得有写的价值。”

  “那就让他看到更多!”唐乐知眼中重新燃起斗志,“让他看到我们不仅仅是几件作品,而是一整套活着的、不断演进的生态!看到我们如何解决内部的纷争,如何建立新的信任机制,如何探索‘活态保护’!”

  苏青瓷点了点头,目光坚定:“不错。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次考验。我们要做的,不是去迎合任何标准,而是更自信、更彻底地展现我们自己的道路。让事实和作品本身,去说话。”

  云隐的“双刃剑”已然显现其弊端,而“归处”能否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将这“双刃”的锋芒引向对手,关键在于他们接下来,能否真正展现出那条独特道路的顽强生命力与不可替代的价值。风雨未歇,但一缕微光,已穿透浓云,照亮了前路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