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桃花渡的晨雾-《乡野奇途》

  船行至桃花渡时,晨雾正浓,像化不开的牛乳漫在水面上。“安渡”号的帆布被雾打湿,沉甸甸地垂着,船桨划水的声音在雾里荡开,惊起芦苇丛里的水鸟,扑棱棱掠过头顶,翅膀带起的水珠落在船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哑女蹲在船头,用竹竿拨开垂到水面的芦叶,指尖被晨露浸得发凉。她忽然停下手,竹竿在水里轻轻一点,水面荡开的涟漪里,浮出片粉白的花瓣——是桃花。抬头时,才发现两岸的桃树不知何时已缀满花苞,只是被雾裹着,看不真切,只隐约辨得出粉白的轮廓,像浸在牛奶里的糖块。

  “快到了。”小虎的声音从船尾传来,他正弯腰调整帆绳,粗布袖口沾着泥点,“刚才听见摆渡人的梆子声,前面就是渡口。”

  哑女抓起船舷边的竹篮,里面是昨天在船上腌的水芹菜,此刻正散着清冽的香。她往竹篮里添了把刚摘的芦芽,叶片上的露水顺着指尖滴在船板上,洇成小小的圆斑。

  船穿过一片芦苇荡,雾忽然淡了些,露出对岸的石阶——石阶上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汉,手里拄着根竹杖,见了“安渡”号,便敲响手里的梆子:“是小虎和哑姑娘吧?等你们好阵子了。”

  “张伯早。”小虎把船泊在石阶边,抛出缆绳,“今儿的雾比往常大。”

  张伯接过缆绳系在石桩上,皱纹里堆着笑:“这雾是好兆头,润得桃花快开了。昨儿见着渡口的桃树冒出不少新蕾,估摸着过两天就能映红半条河。”他往船上看了眼,目光落在哑女手里的竹篮上,“又带了好东西?”

  哑女笑着点头,把竹篮递过去。里面的水芹菜嫩得能掐出水,芦芽泛着浅绿,是今早路过芦苇荡时顺手摘的。张伯接过去,掂量着说:“这芦芽炒腊肉最香,回头让老婆子给你们做。”

  小虎跳上岸,伸手扶哑女。她踩着石阶上来时,裙角扫过带露的青草,沾了些细碎的花瓣——不知是风吹落的,还是从哪棵桃树上蹭来的。张伯看着两人,忽然叹了口气:“还记得你们第一次来桃花渡,哑姑娘怯生生的,见了人就躲;小虎你呢,毛手毛脚差点把船划进浅滩。”

  哑女的脸颊泛起红晕,低头绞着衣角。小虎挠了挠头,笑道:“那不是没经验嘛。”

  张伯领着他们往渡口的木屋走,雾里传来鸡鸣声,远处的村庄渐渐显露出轮廓。木屋的烟囱冒着浅蓝的烟,张婶正站在门口择菜,见了他们便笑着招呼:“快进来坐,粥刚熬好,就等你们了。”

  屋里的土灶上,砂锅咕嘟咕嘟响着,白粥的香气混着柴火的烟味漫开来。哑女帮着张婶把芦芽倒进竹筐,指尖被柴火熏得发暖。小虎则和张伯坐在门槛上,听他讲渡口的旧事——去年的洪水、前年的旱灾,还有更早以前,桃花渡如何靠着这满河的桃花引来商船,成了远近闻名的热闹地。

  “只是这两年商船少了,”张伯敲着竹杖,“年轻人都往外跑,渡口也冷清了。”

  小虎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噼啪”跳了跳:“等过阵子桃花开了,咱在渡口办个桃花会,请镇上的戏班来唱几天,保准能热闹起来。”

  张婶端着粥碗过来,闻言笑道:“这主意好。去年哑姑娘用桃花酿的酒还剩半坛,到时候开封,正好给大伙尝尝。”

  哑女忽然想起那坛酒——去年桃花盛开时,她和小虎在渡口的桃树下埋了坛米酒,坛口封着桃花瓣,原是想着今年开春开封,没想到忙得差点忘了。她往灶膛里看了眼,火苗映得脸颊发烫,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粥熬得糯糯的,里面掺了新收的小米,喝在嘴里暖乎乎的。张婶炒的芦芽炒腊肉端上来时,油香混着芦芽的清苦,格外爽口。哑女吃着饭,忽然注意到窗外的雾散了些,对岸的桃树露出枝头的花苞,粉嘟嘟的,像缀了满枝的胭脂。

  “看啥呢?”小虎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再过两天,这些花苞准能全开了。”

  哑女拿起筷子,夹了根芦芽递给他,眼里闪着光——那是期待的光,像等着桃花绽放的春天,也像等着日子慢慢热闹起来的盼头。

  张伯喝着粥,看着他们,忽然说:“这桃花会要是办起来,可得请哑姑娘露一手。去年你绣的桃花帕子,被镇上的姑娘抢着要呢。”

  哑女的脸更红了,低下头喝粥,耳尖却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小虎笑着解围:“她还会用桃花汁染布,染出的帕子比绸缎还好看。”

  雾彻底散了,阳光穿过木窗照在粥碗里,漾起金闪闪的光。对岸的桃树在阳光下舒展枝条,花苞鼓鼓的,像随时会炸开成片粉色的云。哑女望着窗外,忽然觉得,这桃花渡的晨雾,这灶上的粥香,还有身边人的笑语,都是日子酿的酒,越品越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