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围炉-《衙门对街小饭馆》

  堂前茶香阵阵,氤氲着热气。

  “大人,买回来了。”

  明成的肩膀上站着一只肥壮的鸽子,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包袱。

  人还未踏进前堂,声却先到了。

  “且换个吃法吧,是只三月大的鸭子,用来炖汤没有老鸭鲜。”

  沈雁回放血烫鸭,拔毛取脏,动作一气呵成。待她提了鸭子来院中,恰好瞧见拎着包袱的明成。

  “好肥的鸽子!”

  她登时两眼冒光,才洗净的肥鸭子对她的诱惑力也没那么大了。

  “欸,你这是......欸你这是,沈小娘子你这什么眼神,你想做什么!”

  明成霎时也听出来了,那是她对他肩膀上的肥鸽子一种深深的觊觎。

  那眼神,像极了有些去瓦子听戏的放浪子弟,他们也是用这种眼神望着台上的戏娘。

  “好健硕的膀子!看来它平日里活动量不错嘛。”

  沈雁回站在明成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鸽子踱了好几步。

  “沈小娘子,来福可是我的心肝宝,你想都别想!”

  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盯得明成心里发毛,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连肩上的来福也跟着一同踉跄,在他肩上来回踩动。

  可怕眼神。

  咕咕叽!

  “什么健硕的膀子?”

  谢婴从前堂听了动静前来,只觉得奇怪。

  眼瞧着沈雁回围着明成打转几圈,素来对自己外貌体格颇有自信的探花郎皱了皱眉,忽而有些自我怀疑。

  难道本官的膀子还没明成健硕?

  定是来了青云县有所懈怠,明日就开始晨起锻炼。

  “咳咳咳......”

  那头的沈雁回却被明成的话说得呛了口水,她咳嗽了几声,忍不住发笑,“来福,你说它一只鸽子,叫作来福?”

  “怎得不能叫作来福了?”

  明成撇了撇嘴,“叫这名字多有福气!”

  “我可没说不好,这名字可太好了......不过我记得你说还有几只,那另外几只叫什么?”

  沈雁回忍俊不禁,见明成有些不敢,便不敢大笑出声。

  “哦,那还有的叫来旺,来财,旺财。”

  明成摆着手指头,选取了几个他颇为得意的名字。

  “厉害啊!”

  沈雁回朝着明成竖起了大拇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脸都被笑的涨红,“都是些有福气的名字,明公子日后定是也会这般有福气!”

  这般好笑,倒是给她去了去方才的难过与生气。

  “别笑了,赶紧将湿衣服换了去,你别一下子咳死或笑死了。”

  明成将手上的包袱扔给沈雁回,朝她翻了好几个白眼。

  “嗯?给我的?”

  那包袱松松散散的,露出里面的一角,是一套鹅黄色的袄裙。

  “多谢。”

  方才一路审问,沈雁回忘记了自己衣衫已全然淋湿,又因沈小宝此人太过可恶,她又不能砍了他,只好砍了那鸭子撒撒气。

  厨房灶台里还有做朝食未熄灭的炭火,拔毛时也倒了热水,沈雁回并不觉得太冷。

  只是到了这院子里,被秋风那么一吹,又经明成一提醒,也确确实实打了个寒颤。

  “咳咳咳......”

  谢婴在一旁清了清嗓子。

  “是给你的,不过是谢大人叫我买的,这给我一路小跑,我也换一件去。那秋雨,那秋风......冷冷的冰雨在我脸上胡乱地拍,雨好苦啊,像我的命一样苦......”

  明成一边叹气,一边带着来福回房换衣服。

  有谁能懂吗?好不容易卖完煎饺,将小推车推回了沈家,这还没来得及坐下喝上一口热茶,就见来福在沈家屋檐下盘旋。

  他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莫不是谢大人遇到了危险!

  打开来福腿上绑着的字条一看——成衣铺给沈小娘子买一件袄裙。鹅黄,夹棉的。

  “明叔叔你怎么了呀,是不是饿了,凤姐儿给你去拿香糖果子来吃。”

  沈锦书看着扶着椅子摇摇欲坠的明成,不解问道。

  “没什么,你雁雁姐一会儿不回来吃饭了。”

  明成长舒一口气,毅然而然地踏进了雨幕中。

  风雨中,这点儿痛,算什么......

  “将鸭子放下去换吧,那儿就有空房,去那里换。”

  觉得自己被两人无视了的谢婴强行插入,指了指西边。

  “谢谢大人,您帮我拿一下。”

  沈雁回将鸭子的脖子往谢婴手里一塞,转身朝西边小跑,“您劈些柴火吧,一会烤鸭吃,这鸭子肉嫩,适合烤。”

  他没听错吧。

  让他,劈些柴火吧?

  牛大志才在厨房烤干自己的官靴,才进院子,就听见“咻、咻”的声响。

  他没看错吧。

  谢大人在劈柴火。

  “谢大人您弄啥嘞?”

  方才谢婴才换了一身青衣,其上绣翠竹几支,搭玉珠簪一枚,更衬得他风姿如玉。

  此刻他挽起袖口,正举着斧头劈柴火。一旁插了一根棍子,其上挂着那只可怜的鸭子。

  “咳......”

  谢婴轻咳了一声,“锻炼锻炼体魄,感觉最近本官的膀子,不够健壮。”

  许是在青云县县衙内从业的,都有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的风险。

  牛大志咳嗽得连自己的眼珠都要蹦出来,“大人果真非常自律,需要小的帮忙吗!”

  “再去搬些柴火来。”

  “是!”

  待沈雁回换完衣服出来,院里已经劈了好些柴火,足够烤上一只鸭。

  院子里有一方小亭,在亭下生上一堆柴火,点一只泥炉,放上些可口的吃食,当真有些快活。

  她此刻非常悲愤,悲愤这东西,只能转化成食欲。

  “这蜂糖怎么又变回去了,前两日我看它发白,还以为坏了,正准备扔呢。”

  牛大志乖巧地坐在一旁,看着沈雁回拿着白菘叶子,沾了蜂糖,正往那转动的鸭子上刷。

  他平日里只会抓贼,还想给沈小娘子帮些忙,岂料既不知料汁要放多少,也不知要添上几根柴火。

  但有一样他可以,就是疯狂地转动这根木棍子!

  嘿咻嘿咻。

  “那是天冷了,不是坏了,能吃。”

  沈雁回灵活地用白菘叶子代替刷子刷料汁,“隔水热一热就行。不过这我料汁里可不止蜂糖,还放了豆酱,话梅与香叶,撒了些桂花。还有呢,我就不告诉你们了,这些是我的独门秘方。等日后我开了馆子,欢迎前来品尝。”

  “沈小娘子,你要开馆子啊,那成本可大着。我瞧着青云县有不少食肆酒楼,你要在哪里开馆子?”

  该干的活都让别人干去,明成便用竹夹子夹着地龙在一旁喂鸽子。

  他的面前站着好几只鸽子,其中不乏来福、来财......

  雨天的地龙要钻出泥土来透气,他一抓一个准。

  “这两日我来县衙时,总路过对街的馒头店。那是一对夫妻经营的,生意不错,馒头种类繁多,味道也好。只不过他们似是要搬去邻县,回那妻子的娘家去做生意。我打听了一阵,那儿的租金虽年付三十两,可那二层有间卧房,能睡觉。这样一来,也不是很贵。”

  谢婴挑了挑眉,用筷子拨弄着泥炉上烤得淌蜜浆的柿子。

  沈雁回每回来了县衙回桃枝巷时,她都要给沈锦书带一只枣泥豆沙馒头。

  他们家的枣泥磨得细,豆沙也香甜,馒头皮暄软,沈锦书喜欢得打紧。

  “哦,我知晓那家。”

  牛大志“呼哧呼哧”地转动木棍子,抬手擦了擦被火熏出的汗,“那家铺面还挺小的,既是要开个馆子,沈小娘子何不再去瞧瞧别的?”

  “对我来说也正好,也只是我沈家一家忙活,开不了什么酒楼。届时开个小饭馆,做些炒菜生意,挣些小钱养家糊口。好啦,可以吃了,试试呗?”

  沈雁回用小刀敲了敲鸭子。那鸭子的皮已经被烤得酥脆,发出“砰砰”的声响,格外好听。

  虽说月份不大,但也是长了个膘肥体壮,在柴火的烘烤下色泽红亮,形如满月,丰腴诱人。

  它油亮亮地如镀了一层晶莹脆壳,混合着汁水的油顺着翅膀缓缓滴入柴火中,滋滋声不断。

  沈雁回刀工极好,不过片刻之间,就已割下几块,放置在一旁碟子中。

  “这个鸭皮蘸白糖,鸭肉呢可带皮裹葱丝与青瓜,配上我烙好的小饼,不过酱汁我就用蜂糖混豆酱随意调了些,味道还行......谁先来尝尝?”

  要不是她在厨房看到结晶的蜂糖与青瓜,她也不会陡生出烤鸭的念头。

  在深秋,竟还有这般脆嫩的青瓜!

  在厨房嚼了半根青瓜的沈雁回感叹道。

  “本官尝尝。”

  “好嘞!我给谢大人包一个。”

  沈雁回夹了一张小饼,选好食材后翻折几下迅速包好,期待地捧到谢婴面前。

  “这是爊鸭?汴梁的爊鸭多采用悬炙法,你这转动法,倒也不错。”

  爊鸭,在汴梁的酒楼里很受欢迎,是道名菜。

  “果真有点像爊鸭。”

  明成洗了一把手,三步作两步走来,“不过汴梁的爊鸭多用果木炙烤,可香了。”

  “我请问呢。”

  沈雁回捧着这包好的烤鸭,没好气地白了明成一眼,“眼下我去哪里给明公子找果木?不要吃我自个儿吃。”

  “吃的。”

  谢婴伸手接过烤鸭,放入口中,没给沈雁回半点伸回去的机会。

  鸭皮被炙烤的金黄,而肉质却鲜嫩多汁,葱丝解腻,黄瓜清爽,与劲道的小饼一起入口,肥而不腻,满口生香。

  “这是什么酥酥脆脆的小鸭子!”

  明成嘴上赞叹着汴梁爊鸭,却也被那鸭皮蘸白糖给迷着了。

  鸭皮色若琥珀,酥香可口。轻蘸白糖,如覆雪盖霜。那锁住的油脂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简直妙不可言!

  “嗯......沈小娘子,你开馆子,我定是日日去捧场!”

  牛大志一连包了好几只,嚼得唇舌生香,刷漆似的眉毛直抖。

  其他捕快瞧了也纷纷热泪盈眶。

  呜呜呜,他们这几日吃的是什么糟糠。

  光吃烤鸭可不行,撤下泥炉上的蜜柿与秋橘,放上一口锅,用鸭架熬面汤。

  吸一口顺滑的面,嚼一口脆嫩的青菘,搅进去流心的荷包蛋,饮一口热乎的面汤。待汤过三巡,剥上一只甜滋滋的蜜柿......

  就是让他们再巡三条街,也无妨!

  这鸭子真是做到了物尽其用,众人也吃了个酣畅淋漓。

  只是收拾碗筷间,县衙的堂鼓被敲响。

  “咚咚咚。”

  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