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霜染枝头,旧帕生花-《灶王爷的赊账簿》

  霜降这天,晨露在窗台上结了层薄霜,像撒了把碎盐。豆宝抱着个竹筐冲进诊室,筐里铺着层棉布,放着刚摘的腊梅枝——光秃秃的枝桠上缀着十几个饱满的花苞,青绿色的萼片紧紧裹着,像藏了堆小拳头。

  “陈先生快看!兔子石旁的腊梅冒花苞了!”他把竹筐往案几上一放,鼻尖冻得通红,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比去年早了半个月呢,是不是沈爷爷和婉奶奶在催它开花?”

  陈先生放下手里的诊脉包,拿起一枝腊梅凑近看,指尖拂过花苞:“是这几日回暖,催得它提前醒了。”他转身从药柜里翻出个青瓷瓶,“找个地方插起来,说不定能赶在冬至前开。”

  张婶端着盆热水进来,闻言笑道:“这腊梅也懂人心,知道豆宝天天去浇水,赶着趟儿地冒花苞呢。”她把水盆放在炭盆边焐着,“昨儿去赶集,见着沈小子托人捎来的包裹,说是给豆宝的。”

  包裹用蓝布缝着,拆开一看,里面是件新做的棉袄,靛蓝色的面子,里子絮着厚厚的棉絮,领口绣着朵小小的腊梅花。豆宝拎着棉袄往身上比,高兴得直转圈:“沈叔叔还记得我穿多大的衣裳!”

  “他心里记着你呢。”张婶帮他把棉袄穿好,拉了拉衣襟,“你沈叔叔在城里打拼,总惦记着后山的腊梅,每回写信都问发芽了没、长叶了没,比你还上心。”

  正说着,豆宝忽然从棉袄口袋里摸出块帕子,是上次西装男留下的那块梅枝帕。帕子边角有些磨损,他却宝贝得很,总揣在兜里。此刻帕子上沾了点腊梅花苞的青汁,他赶紧找了块干净布擦拭,擦着擦着突然“咦”了一声。

  我们凑过去一看,帕子上的梅枝绣线竟慢慢晕开,原本光秃秃的枝桠上,竟渗出点点粉红,像极了含苞待放的梅花。豆宝瞪大了眼睛:“它……它自己开花了?”

  陈先生拿起帕子对着光看,忽然笑了:“沈老爷子当年调的染线里加了腊梅汁,遇着新鲜的梅枝汁液就会显色。这是婉娘的手艺,她最会弄这些巧思。”

  张婶凑过来,指着帕子上的梅花:“你看这花瓣的纹路,多像后山那块兔子石!当年婉娘绣这帕子时,就是对着石头画的样呢。”

  豆宝小心翼翼地捧着帕子,像捧着件稀世珍宝:“那是不是说,婉奶奶也看着我呢?”

  “是呢。”陈先生把青瓷瓶里的腊梅枝摆好,“她和沈老爷子啊,就守在后山,看着你长大,看着腊梅开花,看着这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

  午后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帕子上的梅花上,粉红的花瓣像是真的在慢慢舒展。豆宝把帕子叠好放进棉袄内兜,又跑去给腊梅枝换清水,嘴里哼着张婶教的小调:“腊梅开,春就来,娃娃戴朵红棉钗……”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沈老爷子日记里的一句话:“草木有灵,人心有忆,只要记着,就不算远。”帕子上的梅花在阳光下轻轻颤动,像在应和这句话。

  傍晚时,西装男打来电话,说城里下了今年第一场雪,问后山冷不冷。豆宝抢过听筒大声说:“不冷!我穿了新棉袄!婉奶奶的帕子还开花了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西装男带笑的声音:“等放假了,我回去看你们,顺便……看看婉奶奶开的花。”

  挂了电话,豆宝举着帕子跑到院子里,对着后山的方向喊:“沈叔叔要回来啦!他要看婉奶奶的花!”喊声撞在墙上,弹回来,混着远处的犬吠,在暮色里荡开。

  陈先生站在门口,望着后山的腊梅丛,那里的花苞在暮色中泛着微光。他忽然说:“该扫扫兔子石旁的落叶了,别等花开了,被枯叶盖着看不见。”

  张婶笑着点头:“我去拿扫帚,让这孩子也活动活动,省得整天围着帕子转。”

  豆宝立刻举着扫帚跑过来:“我来扫!我认得兔子石!”

  暮色渐浓,炭盆里的火噼啪作响,映着案几上的腊梅枝,花苞在暖光里透着淡淡的黄,像藏了满枝的星子。帕子上的梅花在灯光下愈发清晰,仿佛真的要从布上跳下来,落在即将绽放的腊梅枝上。

  有些故事,从来不会真的结束。就像这帕上的梅花,就像后山的腊梅,只要有人记着,就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开出新的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