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暖炉-《灶王爷的赊账簿》

  灶房的铁锅“咕嘟”响着,炖着的萝卜排骨汤翻滚出奶白色的泡沫。豆宝趴在灶台边,鼻尖几乎要碰到锅沿,被娘笑着推开:“当心烫着,去,把廊下的暖炉拿来。”

  那是个黄铜暖炉,边角磨得发亮,是去年三婆送的。豆宝抱它回来时,炉身还带着余温,三婆说:“这炉子传了三代,冬天揣着,比啥都暖。”此刻她掀开炉盖,往里面添了几块银丝炭,火苗“噼啪”舔着炭块,很快就热乎起来。

  “娘,三婆为啥总送咱东西呀?”豆宝把暖炉揣进怀里,热度透过棉衣渗进来,暖得人眼皮发沉。

  娘正往汤里撒葱花,闻言笑了:“你三婆啊,是嘴硬心软。当年她男人走得早,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娃,最见不得旁人孤苦。你爹走那年,她偷偷塞给我一沓钱,说‘娃还小,不能让日子垮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拐杖拄地的“笃笃”声。豆宝蹦着去开门,三婆裹着件旧棉袄,帽檐上还沾着雪籽,手里拎着个布包:“听说你娘炖了排骨,我来讨碗汤喝。”

  “三婆快进来!”豆宝拽着她往屋里走,暖炉往她怀里一塞,“您暖暖手!”三婆笑着接过去,揣在怀里,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还是咱豆宝疼人。”

  娘把炖好的排骨盛进粗瓷碗,撒上香菜:“刚出锅的,您趁热喝。”三婆也不客气,拿起勺子舀了口汤,咂咂嘴:“你这手艺,跟你娘当年一个样。”她忽然看向豆宝,从布包里掏出个红布包,“给,三婆给你做的护身符,用庙里求的红线编的,保你平平安安。”

  红布包里是个小小的桃木牌,刻着歪歪扭扭的“安”字。豆宝捏着桃木牌,忽然想起去年三婆住院,自己去看她时,她躺在病床上,还念叨着“得给豆宝编个护身符”。当时护士说她刚做完手术不能动,她却偷偷用没输液的手,在被子里摸着编红线。

  “三婆,您手还疼吗?”豆宝忽然问。去年三婆摔了一跤,手腕骨裂,医生说至少得养三个月,可她硬是瞒着,照样给豆宝缝棉衣、纳鞋底。

  三婆愣了下,随即拍了拍胳膊:“早好利索了!你看,啥活都能干。”说着拿起灶台上的抹布,就要去擦桌子,被娘一把按住:“您坐着歇着,我来我来。”

  暖炉在三婆怀里发出轻微的炭响,她掀开炉盖添炭,火光映着她的脸,沟壑纵横的皱纹里都透着暖意。“前儿见你沈爷爷,他还说豆宝最近读书不用心,”三婆忽然开口,舀了块排骨给豆宝,“读书得下苦功,将来才有本事护着自个儿,护着你娘。”

  豆宝啃着排骨,含糊点头。娘在一旁笑着说:“她呀,上课总盯着窗外的麻雀看,被先生罚站两回了。”三婆立刻瞪起眼睛:“上课就得有上课的样子!回头我去学校盯着,看哪个麻雀敢来勾你魂!”

  正说着,沈爷爷推门进来,手里举着串糖葫芦:“猜我给谁带了好东西?”豆宝眼疾手快地抢过一串,山楂裹着晶莹的糖壳,咬一口脆生生的甜。沈爷爷在三婆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个小陶罐:“刚从镇上买的米酒,您尝尝。”

  三婆抿了口米酒,脸颊泛起红晕,话也多了起来:“想当年,你沈爷爷追你沈奶奶时,就总往她家送糖葫芦,说‘酸里裹着甜,就像过日子’。”她指着豆宝手里的糖葫芦,“这味儿,跟当年的一模一样。”

  暖炉里的炭烧得正旺,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豆宝舔着糖葫芦,看三婆和娘说着家常,沈爷爷在一旁添柴,火光跳跃着,把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她忽然觉得,这黄铜暖炉捂热的不只是手,还有这一屋子的日子,温温吞吞,却带着说不出的踏实。

  “对了,”三婆忽然想起什么,从布包里掏出个纸包,“这是给你娘的,前儿去庙里,求了幅平安符,说是能保家宅安宁。”娘接过来,小心翼翼地贴在堂屋的墙上,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符纸上,仿佛镀了层金边。

  暮色渐浓,三婆揣着暖炉回家时,娘往她包里塞了两大块排骨。豆宝送她到门口,三婆忽然回头,摸了摸她的头:“桃木牌要贴身戴,别弄丢了。”豆宝用力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拐杖拄地的“笃笃”声越来越远。

  回到屋里,娘正把剩下的排骨装进饭盒:“明儿给三婆送去,她总说自个儿炖不出这味儿。”豆宝凑过去,看见暖炉里的炭还红着,像颗小小的太阳,把屋子照得暖融融的。

  她忽然明白,三婆的护身符、沈爷爷的糖葫芦、娘的排骨汤,还有怀里的暖炉,都是日子里的小火苗,看着不起眼,却能把漫长的冬天,一点一点焐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