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夜话京城局-《尘戮》

  三日后的清晨,“济世堂”的牌匾重新开张。

  东交民巷的晨雾裹着药香,袁阳独坐回春堂内,指尖摩挲着赵炎赠的玉牌。

  堂前幌子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却始终无人叩门。

  街角茶摊飘来闲言:

  “十几岁坐堂,怕不是卖狗皮膏药的...”

  “这般年纪能有什么医术?怕是哪个世家子弟来沽名钓誉......”

  “听说前日有人见他扛着玄铁锤,南瓜那么大个,那凶器沾的血气,隔着三条街都闻着瘆人!”

  袁阳不理会议论,径自在门前槐树下碾药。

  青石药碾转了三转。

  袁阳垂眸看着掌心的纹路——药炉上的雪蟾膏咕嘟冒泡,苦涩蒸汽熏得他眼眶发涩。

  恍惚间,黑虎营的腥风血雨又漫上心头,刘芳咽气前顶奢他的眼睛,血沫从唇角溢出:“公子...要活着...好好活......”

  他猛地攥紧玉牌,蟠龙纹路的棱角刺入掌心。

  活着?在这吃人的京城,要么做执刀人,要么做砧上肉。

  午时三刻,巷口忽起骚动。

  八个脚夫抬着薄棺踉跄奔来,棺缝渗出的血水蜿蜒如蛇。

  披麻戴孝的老妇踉跄追着哭嚎:“天杀的稳婆!生生把我儿媳妇扎死在床上!”

  袁阳掌心忽然发烫——

  青筋竟在血味刺激下隆起。

  他抓起玄铁锤横挡街心,锤柄震得棺木嗡嗡作响:“开棺!人还没死!”

  “哪来的疯子!”

  老妇挥着孝棒劈头打来,“我儿媳断气三个时辰,连仵作都验过......”

  锤风扫过,七寸棺钉应声崩飞。

  腐臭血气涌出的刹那,袁阳瞳孔骤缩——妇人腹部青紫如鼓,脐上三寸隐现游丝般的脉动。

  这脉象他在“岐黄经”见过!

  疑难杂症篇记载:营妓中有孕妇被毒箭所伤,便是这般死中求活的险症!

  “取银针!烧艾草!”

  他暴喝一声,新募的药童吓得跌跌撞撞捧来药箱。

  人群围成密不透风的墙,袁阳扯开妇人寿衣,暴露出青紫的肚腹。

  三寸银针在指尖捻转,映着日光如游龙吐信。

  针贯人中,妇人尸身骤然抽搐。

  围观者惊退三步,茶摊老板娘打翻了滚烫的茶壶。

  喉头紫斑被银针挑破,黑血喷溅在青砖上,蚀出缕缕白烟。

  袁阳额角渗出冷汗——

  指尖触到胎动时,他忽然想起杏黄谷瀑流下的《针灸源篇》。

  岩画中神农氏以石为针,引地脉之气通生死关——

  “热水泼腹!”

  他右掌按在妇人丹田,体内战体诀流转。

  蟠龙纹路与任脉要穴相合,竟隐隐泛起青光。滚烫药汤倾泻而下,妇人突然睁眼嘶吼,两团紫黑胎胞顺血水滑出。

  “哇——”

  微弱的啼哭炸响长街。

  袁阳割开胞衣,左手倒提男婴拍背,右手银针连刺十二处大穴。

  两个浑身青紫的婴孩竟褪去死气,啼声渐亮如破晓鸡鸣。

  槐树无风自动,枯枝“咔嚓”断裂,断口处渗出琥珀色树液。

  袁阳舀起一捧喂给妇人,见她喉头滚动,忽然忆起刘芳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眼中的微弱烛火。

  “活...活过来了!”

  卖炊饼的汉子扑通跪地,“这是神仙显灵啊!”

  未时刚过,东郊民巷已堵得水泄不通。瘸腿乞丐、咯血老妪、浑身溃烂的工匠......无数双手伸向回春堂的门槛。

  袁阳撕下半幅帐幔泼墨挥毫:“日诊百人,诊金随缘。”

  新募的药童将三筐铜钱撒在门口,日光下金芒刺眼:“贫者取钱抓药,富者留银济贫!”

  他捻针的手指稳如握锤,眼神却愈发冰冷——这些病症太过蹊跷。

  咳血者舌苔泛蓝,分明中了水银毒;溃烂的伤口渗着铁锈味,正是军械司私炼的劣铁所致......

  “下一位。”

  袁阳盯着面前锦衣公子肿胀的右臂,指尖银针微顿,这箭伤里掺了孔雀胆!”

  亥时闭馆,袁阳掀开药柜暗格。日间收的百两碎银下,压着染血的《太医院职官录》——赵炎朱笔圈出的三个名字,墨迹晕染如血滴。

  三更梆响,赵炎翻墙入院,蟒袍下摆沾着草屑:“三日救活两百四十七人,袁神医好手段。”

  “不及殿下算得精妙。”

  袁阳嘴角裂动,“那难产妇人,是您安排的戏码吧?”

  赵炎突然婉颜一笑:“就知瞒不过你。”

  袁阳皱眉:“殿下夜探民宅,不怕污了蟒袍?”

  赵炎跺脚:“你非要这般与我讲话?”

  袁阳怔愣,他年仅十二一少年,哪里懂得女孩家心思。

  赵炎从阴影中踱出,靴底碾着地上的药渣:“西街棺材铺今日埋了七个血刃楼暗子,你倒是淡定。”

  她突然甩袖扫灭烛火,在黑暗中声音略带忧愁,压低嗓音,“前些时日,太医诊出父皇痰迷心窍,卧床已有月余。”

  “如今朝堂震荡,三哥、四哥与太子殿下夺权,六皇兄一旁虎视眈眈”

  声音微滞,“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话锋一转,“我知你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沧州秦…。”

  黑暗中,袁阳捏紧了拳头。

  仿佛能看清他的动作,赵炎继续说道:“我会于你想办法,记住。千万不要冲动,那诏狱非你能…”

  她目前尚无性命之虞,只是被两边当做了筹码。

  九皇子说话只说半截,袁阳不理解,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怎么就成了棋子,难道这世间没有道理可言。

  “京城这潭浑水,”赵炎指尖划过他颈侧,“淹死过三任镇北侯。”

  她突然将唇贴近袁阳耳畔,气息拂过未愈的箭伤:“终归不知你欠了我,还是我欠了你?”

  后窗传来夜枭嘶鸣,赵炎蟒袍一卷翻上院墙。临行前掷下个木匣。 “还给你,省得你日日惦记。”

  袁阳抽开木匣,里面赫然躺着一枚簪子,那簪子古朴幽雅,布满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