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贤鹤楼诛心-《尘戮》

  袁阳牵马入城,青州繁华喧嚣,与他满身血腥显得格格不入。

  青州城东,贤鹤楼飞檐斗拱,琉璃瓦映着夕阳如血。袁阳牵着马绕过正门朱漆牌匾,从侧巷踏入大堂时,浓重的熏香混着墨汁味扑面而来。

  大堂内数十张紫檀案几旁,文士峨冠博带,武士锦袍玉扣。东首一桌正在高谈“治国当用仁术”,西角有人挥毫写“安邦定国策”,笔锋凌厉如刀。

  素来讲究泰山崩于顶,亦要处之淡然的,文人士子,年轻才俊,此刻如那东郊的菜市场锱铢必较的妇人一般嘈杂喧嚣。

  少年不以为意,他只为找些吃食,快些饱腹好继续赶路。

  “小二,一壶粗茶,半斤酱肉。”

  袁阳刻意压低斗笠,却仍被门边华服公子瞥见。

  “哪来的泥腿子?”

  李新奇“啪”地合上洒金折扇,扇骨直指袁阳沾泥的布履,“贤鹤楼今日被九殿下包场论道,要饭的滚出去!”

  声音高亢,满眼的鄙夷。

  邻桌三位才子互递眼色——青州六俊素来争宠,谁能在九殿下面前露脸,谁就能入东宫幕僚。

  于是纷纷起身,“我等文人今日在此聚会共襄盛举,你尚未及冠且一介布衣。”劝你速速离去,休要扫了大家的兴致,否则你吃罪不起。

  袁阳眼神都未曾给他一个:

  “小二,再加碗素面。”

  李新奇恼羞成怒:“大胆,吾等与你问话,你置若罔闻,到底是何居心?”

  “店家,店家。速速与我将此人赶出去。”

  袁阳抽出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翻转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店家在旁一脸尴尬:“这位公子,要不您还是换个地方?”

  袁阳淡然开口:“你这里开的是酒楼还是澡堂?”

  店家:“自然开的是酒楼。”

  “酒楼是吃饭的地方,还是洗澡的地方?”

  “当然是吃饭…”声音戛然而止。

  少年微笑:“洗澡自然不来你这里,看来你自己也知道。”

  店家自知理亏,本来嘛,打开门做生意,哪里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公子稍候片刻,我这就去给您安排。”

  言罢不理李新奇等人喷火的眼神,转身离去。

  李新奇气的跳脚,“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夏虫不可语冰,我大胤就是太多这些不通教化的粗鄙之人,才惹得外邦瞧不起我大胤。”

  其余学子也感同身受般,连连点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袁阳从头到脚贬低到无一是处。

  仿佛眼前少年是那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罪人。

  但见他丝毫不为所动,自感无趣,于是嗤笑两声,回身继续高谈阔论…

  李新奇这一举动,实为惊动楼上之人,少年不过他试探的棋子。

  果然,见二楼幔帘轻轻掀起一角,心中窃喜。

  见目的达到,他声音猛然拔高:当今我大胤盛世太平,若享千秋基业,需以仁政治国…

  “哧,”袁阳冷笑。

  突然抬头,斗笠下青纹如毒藤蜿蜒,“何为治国仁术?”

  李新奇一愣,本不想答,但心头转念。旋即冷笑:“轻徭薄赋,教化万民!”

  “青州军今年加征剿匪饷三成,”袁阳指尖叩着陌刀刀鞘,“你李府万亩良田却免税——这便是你的轻徭?”

  李新奇满脸涨红,“你,你从何得知?”

  满堂哗然。

  袁阳神色从容,他此前斩杀刘能时,那册“账本”,每一页都清楚标注。

  二楼珠帘微动,鎏金兽首香炉后,赵炎轻抚白玉扳指的手骤然收紧——

  原本对楼下之事不以为意,这种捧高踩低之事,于他而言太过平常。

  “我再问你——”

  袁阳起身,布衣无风自动,“安邦定国策,可抵得过三万饿兵?”

  西角武士拍案而起,墨汁溅污了刚写好的策论。

  袁阳扫过纸上“裁军减负”四字,嗤笑道:“青州军吞了朝廷三百万两饷银,裁了军,谁来填这窟窿?”

  二楼传来茶盏轻响。

  赵炎透过珠帘细看,这布衣少年?

  “三问你——”

  袁阳突然劈手夺过李新奇折扇,“啪”地撕开绸面,露出内衬的北疆狼皮,“口称仁术,身披胡裘,尔等骨头可有一寸不软?”

  狼皮上血渍未净,正是上月契骨使团进贡的雪狼王皮。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放肆!”

  青州六俊之首的杨震霆拍案而起,此人年二十四逾弱冠,已是二流高手。

  青州年轻一代无出其右。素日里眼高于顶,今天全场被这少年侮辱,在他看来简直不可饶恕。

  盛怒之下居然拔剑劈来,剑身嵌七颗北海明珠——此剑曾经斩过一名二流高手。

  袁阳不退反进,陌刀鞘尾轻点剑脊。

  “叮”的一声,明珠尽碎!

  杨震霆虎口崩裂,身型倒退,剑身倒插进自己案几,离胯下半寸。

  “花哨。”

  袁阳收鞘时带起劲风,掀翻了赵炎面前的珠帘。

  四目相对刹那,赵炎心头剧震——这少年眼底的寒意,像极了当年在冷宫护她杀出重围的影卫!

  半点食欲全无,扔下一锭纹银,转身离去。

  袁阳刚出贤鹤楼,便见长街上一片狼藉。

  只见一锦衣绣袍,年仅十五六岁的恶少,正用铁链拴着卖艺女的脖颈,逼她与獒犬同食一盆。

  周围小声议论,方知是刺史王括的幼子王焕之。

  老人拼命护女,被斩断的右臂还在血泊中抽搐。

  “求公子......我吃......”少女满嘴污血,颤抖着去抓狗食。

  “晚了!”王焕之狞笑扬鞭,“现在你得跟我的狗——”

  刀光如雪崩!

  陌刀自下而上斜劈,王焕之从胯至颅顶裂成两半。血雨泼洒中,袁阳扯断铁链,将披风裹住少女:“还能走吗?”

  赵炎率众追至巷口时,只看到地上一串血脚印——左深右浅,显是背着伤者。

  她拾起袁阳遗落的药囊,内有一枚雷纹簪,簪尾刻着“秦”字小篆。

  “查!”

  她碾碎囊中当归,“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这人!”

  暗处,袁阳背着昏迷的卖艺女,他望着远处折冲府邸的灯火,指节捏得咔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