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老医师命殒-《尘戮》

  “够了”秦映雪开口驯斥。

  铁山军赏罚分明,袁阳虽不在籍,但是入伍后军功可以累积。如何安排,回营后再议。

  见都统定下基调,深陈二人只能偃旗息鼓。

  袁阳之事搁在一边,秦映雪下令把邬骨打带上来审问。

  残阳将女都统的白衣染成血色,她踩着满地碎箭踱到邬骨打面前时,契骨统帅正被铁链拴在狼头旗杆上。

  三根透骨钉贯穿他的琵琶骨,血水顺着青铜狼首护肩滴落,在沙地上汇聚。

  “契骨草场的雪狼,从来不会为腐肉回头。”

  邬骨打用生硬的汉语冷笑。

  沈铁衣的玄铁斧柄重重砸在邬骨打膝窝:“草原上的规矩,败犬该学会跪着说话。”

  “打赢我,你们就以为得胜了?”

  邬骨打啐出口带血的唾沫,浑浊的眼球扫过正在清点战利品的北大营精锐,“从枯骨河到鹰嘴崖,这样的葬鹰涧我们准备了十三处......”

  他故意顿了顿,“每处都埋着足够让你铁山军烂穿肠子的好东西。”

  陈奕的“不归”刀突然掠过统帅耳际,削下半片带着刺青的头皮:“说清楚,什么好东西?”

  “比如......”

  邬骨打用牙缝挤出“能让战马发狂的苜蓿草,掺在你们北大营的粮车里三个月了。”

  秦映雪瞳孔微缩。

  她想起半月前暴毙的五百匹军马,那些马尸肚腹溃烂的模样,与此刻邬骨打透漏的消息不谋而合,军中有契骨人的细作。

  “拖去祭旗。”

  秦映雪声音冰冷,“把他给我钉在鹰嘴崖最高的位置。”

  邬骨打爆发出夜枭般的厉笑:“当我契骨八部狼骑踏平你沧州地面,你们北大营会跟着陪葬的,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刘虎的狼牙棒已敲碎他满口牙齿。

  “传令!轻装简从,辎重队保持三里间距。”

  秦映雪翻身上马,银枪放至铁鞍桥,“沈校尉率陷阵营开路,陈奕领三百骑殿后。凡有异动的俘虏......\"她望向昏迷中的袁阳。

  “杀无赦。”

  返程的队伍像条伤痕累累的巨龙。

  八十七辆粮车上摞着契骨人的淬毒箭簇,每捆箭杆都刻着中原铁矿的标记;二十笼灰羽驯鹰的爪套里,藏着云州特产的玄铁锁扣;就连俘虏们反绑双手的牛筋绳,都掺着江南才有的冰蚕丝。

  “不对劲。”

  邢荣突然勒马。前方开路的沈铁衣猛然举起战斧——

  三里外的饮马河漂满翻肚鱼群,对岸胡杨林惊起上千只寒鸦,却无半声鸟鸣。

  秦映雪正要派出斥候,忠叔怀中的袁阳突然睁眼。

  “全军止步!”

  女都统银枪插地,枪杆蟠龙纹路寸寸炸裂,“前面有埋伏,是契骨人给我们准备的陷阱”

  此刻北大营方向升起七道狼烟,陈奕的苗刀微微发颤。

  这是有人攻打北大营发出的示警,此时北大营内部空虚,只有留守的两百老卒与三百多伤病。

  昏暗笼罩下八千全身漆黑的契骨黑狼骑无声的浮现。

  寒风吹动契骨人的狼头旗,黑压压的骑兵阵前突然响起刺耳的骨哨。

  十八匹黝黑战马越众而出,马背上的狼卫狞笑着甩开套索——每根绳索末端都拴着三颗人头!

  “接着!”

  为首的契骨百夫长暴喝一声,套索在头顶抡出满月。

  十二颗头颅像熟透的瓜砸向北大营盾阵,最前那颗撞在铁盾上时,嘴里的铜烟袋还在叮当作响。

  袁阳的指甲抠进掌心。

  他看见离营那晚救治的那名亲卫;独眼张的空眼眶里塞着半块胡饼,昨晚他偷偷出营前硬塞给他的干粮;比他还小的医童小满头颅最小,冻僵的小手里还攥着半截止血草。

  “接着!接着!”契骨骑兵癫狂地欢呼。

  又有二十四颗人头腾空而起,有个狼卫故意用弯刀拍打头颅,血珠在空中划出弧线,正淋在北大营的军旗上。

  秦映雪的银枪发出蜂鸣。

  她看着老火头军赵叔的头颅滚到马前——

  老人下颚被铁钩撕烂,却仍保持着怒吼的口型。

  三日前这老汉还偷偷往她帐里塞过烤羊腿,油纸包上歪歪扭扭写着“给秦丫头补身子”。

  沈铁衣的战斧突然劈进冻土。

  枪棒教头浑身发抖,他认出第七颗头颅上那道疤——

  那是替他挡过毒箭的亲兵王犇。

  三年前退营时,这憨汉子还红着眼眶说“教头俺给您守着酒窖”。

  “咯吱。”

  刘虎的狼牙棒手柄被捏出裂痕。郭嘉的钩镰枪尖扎进自己大腿。邢荣的鸳鸯刀在鞘中泣鸣。三千将士粗重的喘息声像闷雷滚过雪原。

  黑狼骑主将秃鲁台突然策马出阵,马鞍两侧各挂着一串头颅。

  他扯下腰间皮囊仰头狂饮,血水顺着虬须滴落,在沙地上烫出一个个黑窟窿。

  “接着!”

  这恶魔猛甩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后蹄将最后两颗头颅踢向空中。

  袁阳突然跃起——

  他认得那花白胡须上的鹤骨针!

  陈老的头颅在空中翻腾,医书残页像白蝶绕着苍苍白发。

  少年接住头颅的瞬间,契骨人的狼牙箭已经离弦。

  他抱着陈老的头颅在箭雨中翻滚,左肩钉进地面的箭杆成了支点,整个人借着冲力滑回本阵。

  当那颗白发皓首轻轻放在军旗之下时,八千张强弓同时拉满的吱呀声,惊飞了十里外的寒鸦。

  袁阳带血的双手抖成了筛子,心脏陡然缺失了一大块。

  少年的心碎了,眼中仿佛跃动着血色地狱。

  寒风卷着冰碴扑在袁阳脸上时,他正跪在沙地里捡医书残页。

  直到指尖碰到那根插在焦土里的鹤骨针,才惊觉掌心托着的头颅还带着余温。

  陈老松弛的眼皮半阖着,仿佛下一刻又要笑着骂他:“臭小子,当归和独活又分不清了?”

  “咔嗒。”

  少年突然听见自己牙齿相撞的声音。

  他看见头颅花白胡须上结着冰珠,就像看到老人絮叨:“功法小心收好,不要轻易示人。”

  “啪!”

  契骨骑兵的套索抽在冻土上,数十颗人头又砸向军阵。

  袁阳突然看清陈老耳后那个圆形烫伤——是二更天替他挡炉火时落下的。

  老人当时攥着他被烫红的手腕,银针在灯火下穿梭如蝶:“行医的手,比命金贵。”

  “啊......”

  少年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呜咽。

  他抖着手去合老人眼帘,却摸到粘稠的脑浆从颅骨裂缝渗出——

  雪粒突然变成猩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