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战前的准备-《尘戮》

  雪终落了下来。

  此役歼敌四千余,溃散逃亡者三千,无活口,北大营战损近八百人,余者不到两千五百人。北大营编制五千人,辅兵杂役五百人。连日征战,战损高达六成。

  夕阳残血,回归驻地的众人满目狼藉,烧毁的营房,留守的残肢断臂,无一不刺痛着众人敏感的神经。

  “这群鬣狗,畜生一样的杂碎,该死,该死啊”。

  沈铁衣仰天长啸,身后两千五百人虎目血泪,振臂怒吼“死战,死战”。

  秦映雪的手指抚过名册上密密麻麻的朱砂划痕,每一道红痕都在黄麻纸上洇出血泪。

  帐外飘来焦糊的肉味——

  那是焚尸坑在烧最后一拨儿郎的遗体。沈铁衣突然抓起酒坛猛灌,酒液混着肩伤渗出的黑血,在铠甲上淌成蜿蜒的溪流。

  “六成......”

  陈奕的陌刀在青石上磨出火星,“当年景王府三百死士守雁门,折了七成还能反扑。”

  刀锋突然割破指尖,血珠滚落在袁阳正在整理的药箱上,“现在这两千多人,够契骨喝塞牙缝吗?”

  少年沉默着给沈教头缝合腹部的箭创。针线穿过溃烂皮肉时,听见沈铁衣从牙缝里挤出闷哼,却瞥见这铁汉正死死盯着案上的断箭——箭杆上刻着“沧州军械司监制”。

  油灯将七道身影投在帐布上,像群狼环伺。

  “能站着的还剩两千四百二十七人。”

  秦映雪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重伤三百,轻伤七百,完好者不足千五。”她突然将半截染血的银枪拍在案上,“今晨探马来报,黑狼部正在饮马河集结。”

  刘虎的狼牙棒重重顿地:“老子带人去劫营!”

  “劫个屁!”郭嘉扯开衣襟,露出缠满绷带的胸膛,“三百里内能用的马不足百匹,箭矢只剩七千支——还不够喂饱契骨一轮冲锋!”

  邢荣忽然冷笑,指尖转着枚青铜腰牌:“沧州大狱里关着七百死囚,够填三座陷马坑。”

  “不可。”

  秦映雪指尖摩挲着银锁,“那些多是抗税的农户......”

  “农户?”

  陈奕的刀鞘突然挑起帐帘。月光泻进来,照见营外蹒跚的伤兵正在用断矛练习突刺。

  “看看!十岁的娃娃在给四十岁的老卒裹伤!”

  刀尖猛然指向袁阳,“这小子昨天剜自己腿肉给伤员当药引,你们他娘的还在讲究枉法!”

  都统您连续给折冲府里递了十六道折子,要他们征兵补充兵源。

  可他们做了什么?只知道互相推诿,言府库钱粮不足,让咱们自己想办法。一群只知道勾心斗角的小人,尸位素餐蛀蠹。

  “我呸,活该千刀万剐的一群畜生。“陈奕的言辞愈发激烈。

  “慎言。”

  秦映雪出声打断,其实心中早已有了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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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辕门外的杏黄旗被北风撕开裂口。秦映雪白衣散发立于旗下,看着流民队伍里那个独臂老汉正用牙齿咬开血酒坛泥封。

  “俺叫赵四,原先是云州铁匠。”老汉独臂举起铁锤,“能给军爷打箭头!”身后瘸腿青年慌忙补充:“我爹能造三弓床弩!契骨人烧了我们铺子......”

  沈铁衣突然扒开人群,古铜色背肌上还带着焦痕:“会打马蹄铁不?”见老汉点头,竟当场解下腰间的陌刀,“用这个!给老子熔了铸箭簇!”

  袁阳在医帐前被围住。十几个脸上带烙铁的汉子跪成一片:“小神医收下我们吧!”为首的刀疤脸扯开衣襟,露出心口溃烂的箭疮:“横竖要死,不如换三个契骨狗!”

  少年心中被微微触动。

  深夜的中军帐里,七盏油灯照着饮马河地形图。

  盯着探马得来的消息,“必须在月晦前补足三千兵马。”秦映雪将红石压在鹰嘴峡,“陈奕带两百轻骑劫粮道,能拖住契骨主力三日。”

  沈铁衣的斧柄在沙盘划出血线:“我带陌刀营守葫芦口,但需要五十架重弩压阵。”

  “没有重弩。”邢荣抛出折冲府密函,“但三日后有批送往契骨的铁器要过黑松林。”他黥面青蝶在烛火下振翅欲飞。

  依照袁阳这两次战场表现出来的实力,按说给个千户,副将也不为过。

  实在是因他年纪太小,不好安置。于是自秦怀玉以下众人自动忽略,随他在营中自由行走。

  看到众人神色凝重,他突然开口:“伤员......能上阵。”

  他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三枚染血的鹤骨针,“陈老教的截脉术,能让他们挺六个时辰。”

  帐内死寂。

  秦映雪对上少年平静澄澈的双眸,忽然想起他那日浴血陷阵的场景。

  帐中其他人一脸错愕,刘虎:“哑娃子,说话了…”

  帐外传来锻铁的叮当声,混着伤兵练习冲杀的嘶吼,像首血腥的安魂曲。

  “去准备吧。”

  女都统最终将令箭折成两段,“告诉儿郎们——

  七日后日出时,我要在饮马河对岸升龙头旗!”

  帐帘掀起时,北风卷进几片雪花,落在沙盘上化作血色的水痕。

  众将各离开去做准备,帐中仅剩秦映雪和陈奕二人。

  女都统抬额,两人视线相交,陈奕一副欲言又止。最后试探开口:“那小子实力不下与我,能否…”

  秦映雪略微沉吟:三日后行动,带上他…

  陈奕面露喜色,领命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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