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陈子昂-《长安新火》

  “哈哈!好!一言为定!”李承乾大笑,显然对长孙冲加码的“苦力”很满意。

  赌约既立,众人兴致更高。李承乾示意王林下去,以“楼上雅客慕才”的名义,邀请那位连破六关、风头无两的青衫士子上楼一叙。

  不多时,王林引着那青衫士子来到“揽月轩”。近距离看,他面容清俊,眼神明亮而清澈,带着书生的执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面对雅阁内几位气度不凡、衣着华贵的公子,他并无太多局促,从容行礼:“晚生陈子昂,见过诸位公子。承蒙错爱,不胜惶恐。”

  “陈子昂?”李承乾微笑颔首,“好名字。陈公子不必多礼,方才楼下三对佳联,才情横溢,我等在楼上观之,亦是心折。故而冒昧相邀,共饮一杯,不知公子可愿赏光?”

  “诸位公子抬爱,晚生愧不敢当。”陈子昂谦逊道,目光快速扫过雅阁内诸人,在居中而坐、气度最为深沉的李承乾身上略作停留。

  众人落座,重新添杯。李承乾亲自为陈子昂斟了一杯金风玉露,状似随意地问道:“观陈公子谈吐不凡,学识渊博,不知仙乡何处?此番来长安,可是为今秋的科举大比?”

  陈子昂双手接过酒杯,恭敬道:“回公子话,晚生乃梓州射洪人氏。家父…曾为乡里小吏,然早逝。晚生自幼随寡母耕读,粗通文墨。此番变卖些许薄产,千里迢迢来到长安,确是为应今秋进士科,博个功名,以慰慈母之心,亦不负平生所学。”他的话语坦诚直率,带着蜀地口音,提及家世时,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却并无自卑之色。

  寒门!确系寒门无疑!而且是为科举搏命而来!

  长孙冲闻言,苦笑着对李承乾拱手:“殿下慧眼如炬,臣…输得心服口服!十坛金风玉露,外加十份户部奏报,臣认罚!”

  李承乾畅快一笑,对陈子昂道:“陈公子不必妄自菲薄。英雄不问出处,寒门亦可出贵子!以公子之才,今科必有斩获!来,满饮此杯,祝公子金榜题名!”他举杯相邀。

  陈子昂心中感动,他初入长安,举目无亲,能得此等贵公子赏识勉励,实是意外之喜。他连忙举杯:“承公子吉言!晚生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公子厚望!”一饮而尽,冰冽甘醇的酒液入喉,仿佛也点燃了他胸中的壮志豪情。

  雅阁内气氛融洽,众人对这位才华横溢的寒门士子都颇有好感。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陈子昂被引上二楼后不久,大堂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座位上,一位衣着同样简朴、甚至有些陈旧,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沉静深邃的中年男子,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粗陶酒杯。他看着陈子昂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又看了看二楼雅阁的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起身,悄无声息地汇入了门外的人流之中。他的出现与离去,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仿佛只是这长安夜色中一个模糊的剪影。

  陈子昂的才华与寒门身份,在“揽月轩”内引发了一阵关于科举取士、寒门贵子的讨论。酒过三巡,众人兴致正酣,掌柜却躬着身子,一脸恭敬地再次出现在雅阁门口。

  “启禀几位公子,”掌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请示的意味,“楼下有位客人…举止有些特别。方才陈公子被请上来时,他便一直留意着这边。小的观其形貌气度,不似寻常百姓,虽衣着朴素,但…但眼神举止,总透着些不凡。方才他结账离去时,特意向小的打听,问方才那位连破六关的才子被请去了何处雅间。小的…小的不敢擅专,只含糊说是贵客相邀。那人听了,也未多言,便走了。小的总觉得…此人有些蹊跷,特来禀报公子。”

  “哦?”李承乾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长孙冲、房遗直等人也停止了谈笑,看向掌柜。

  “可看清那人样貌衣着?”李承乾问道。

  “回公子,那人约莫三十上下,身材颀长,略显清瘦。穿着半旧的靛蓝色细麻布长衫,浆洗得发白,但浆洗得极为挺括。脚上一双半新不旧的千层底布鞋。面容清癯,下颌微须,眼神…很沉静,看人时仿佛能看透人心。说话是标准的官话,略带一点…嗯,像是金陵那边的口音。”掌柜回忆着,描述得颇为详细。

  “金陵口音?”李承乾若有所思。

  “对了,”掌柜补充道,“他点菜时,要了一碟盐水鸭胗,一碟素什锦,一碗鸡汁煮干丝,都是地道的金陵小菜。最后却只点了一碗素面,配一小碟酱菜。付账时用的是几枚擦得锃亮的开元通宝,分文不少。”

  点金陵菜却只吃素面?标准的官话带着金陵口音?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还特意打听陈子昂的去向?

  几个疑点串联起来,顿时让雅阁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有点意思。”长孙冲摩挲着下巴,“点家乡菜,却只吃最便宜的素面…是囊中羞涩?还是刻意低调?打听陈子昂…是好奇?还是另有所图?”

  “金陵…”房遗直沉吟道,“六朝金粉之地,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然自隋末战乱及本朝定鼎以来,江南世家多有沉浮。此人…莫非是某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

  李承乾放下酒杯,对王林低声吩咐了几句。王林领命,快步离去。

  不多时,王林返回,附在李承乾耳边低语:“公子,查到了。那人并未走远,就在西市南头一家名叫‘悦来’的小客栈落脚,登记的名字是…王宁远,金陵人士。”

  “王宁远?”李承乾眼中精光一闪。金陵王氏?那可是南朝延续下来的顶级门阀之一!虽然入唐后声势稍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真是金陵王氏子弟,即便家道中落,也不该如此落魄,更不该出现在长安市井之中,还对一个寒门士子产生兴趣。

  疑窦丛生。

  “遗直兄的推测,或许有理。”李承乾缓缓开口,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既然这位‘王先生’对咱们的雅集如此感兴趣,不如…咱们也请他上来喝一杯?交个朋友?”

  众人心领神会。太子这是要“请君入瓮”,探探此人的底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