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儒骨碑魂-《九盏涤魂录》

  鸣鹤峰南麓,涤尘轩旧址旁的空地上,晨雾还未散尽,便已传来叮叮当当的凿石声。二十名儒门弟子身着藏青儒衫,腰佩玉珏,正围着一方丈许高的汉白玉碑忙碌。石碑质地温润,石纹如流云,是文正先生亲自从华山深处寻来的“云心石”,据说此种石料历千年而不腐,受日月精华滋养后,可隐隐映出碑文意境。

  “李师弟,碑基再夯实三分!此碑承载的不仅是茶心姑娘的功绩,更是我儒门‘为天地立心’的风骨,半点马虎不得!”为首的中年儒生声如洪钟,正是文正先生座下大弟子秦砚。他手持墨斗,正校准石碑的垂直度,额角渗出细汗却浑然不觉。

  不远处的青石亭中,文正先生端坐品茶。老人鹤发童颜,身着洗得发白的素色儒衫,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笔,笔杆上刻着“养浩然气”四字。他目光扫过忙碌的弟子,又望向涤尘轩那片仅存断壁残垣的旧址,杯中茶汤泛起细微涟漪。三日前景德殿那场惊天逆转,茶烟白龙撕裂阴霾的画面,至今仍在他脑海中清晰如昨。

  “先生,您看这碑额刻‘涤尘功德碑’五字如何?用颜体笔意,厚重沉稳,正合茶心姑娘涤荡三界的气魄。”秦砚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张拓印的字稿。

  文正先生接过字稿,指尖轻抚纸面,沉吟片刻道:“颜体筋骨虽足,但少了几分茶心姑娘的清韵。她以一盏茶涤尽污浊,当有‘铁画银钩藏雅韵,铜琶铁板唱风流’之意。改用柳体为骨,掺几分王羲之的飘洒,你再写一版来看。”

  秦砚领命而去,刚转身便瞥见山道拐角处闪过三道黑影。那三人身着灰袍,帽檐压得极低,驻足片刻便隐入树林。他眉头微蹙,刚要出声询问,却被文正先生抬手制止。

  “不必惊动他们。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清虚子经营数百年,党羽遍布三界,今日这般场面,他们岂能不来?”文正先生浅啜一口茶,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儒门讲究‘不战而屈人之兵’,但真要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咱们也得让他们知道,‘孔夫子挂腰刀——能文能武’!”

  日上三竿时,石碑终于立稳。汉白玉碑在阳光下泛着莹润光泽,碑基由四块青石雕成的赑屃承托,造型古朴庄重。周围已聚集了不少闻讯而来的修士和凡人,有曾受茶心恩惠的茶商,有亲历三教茶会的道士,还有些只是听闻英雄事迹赶来围观的百姓。

  “听说这碑是为那个女茶师立的?就是把仙界都搅翻的那位?”人群中有人低声询问。

  “何止是搅翻!要不是茶心姑娘,清虚子那老贼还披着仙师的皮祸乱三界呢!我家小儿去年被他门下弟子夺了灵根,就是茶心姑娘的人帮忙寻回的!”旁边一位老者激动地说道,手中还捧着一包自家产的新茶,说是要献给石碑当祭品。

  议论声中,文正先生缓步走到碑前。他将狼毫饱蘸浓墨,墨汁是用松烟混合晨露调制而成,清香四溢。老人深吸一口气,身形骤然变得挺拔如松,原本平和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宛如一柄出鞘的古剑。

  “起笔!”秦砚高声喝唱。

  文正先生手腕轻扬,狼毫落在石碑上,力道千钧却又收放自如。“涤尘功德碑”五个大字一气呵成,柳体的刚劲与王体的飘逸完美融合,每个字都仿佛带着茶香,隐隐有流光转动。围观者中懂书法的修士不禁惊呼:“好字!这是‘笔透石三分’的境界啊!文正先生的浩然正气,竟已能融入笔墨之中!”

  就在文正先生准备书写碑文正文时,三道黑影突然从树林中窜出,直扑石碑而来。为首一人手持一柄鬼头刀,刀身萦绕着黑气,口中嘶吼:“妖女祸乱三界,岂能立碑受享!此碑当毁!”

  “来得好!”秦砚大喝一声,手中墨斗线骤然弹出,墨线如利剑般射向为首之人。他身后的儒门弟子也纷纷出手,有的抛出书卷化作盾牌,有的吟哦经文催动浩然正气,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那三名黑衣人显然是清虚子的核心党羽,修为不弱,鬼头刀劈开墨线后,竟直冲到石碑前。眼看刀身就要砍在石碑上,文正先生却依旧稳如泰山,只是淡淡开口:“‘多行不义必自毙’,尔等助纣为虐,还敢在此放肆?”

  话音未落,文正先生手中的狼毫突然掷出,笔杆带着破空之声射向鬼头刀。看似普通的狼毫,在浩然正气的加持下,竟如神兵利器般精准地撞在刀背上。“当”的一声脆响,黑衣人只觉得手臂发麻,鬼头刀险些脱手。紧接着,文正先生左手按在石碑上,沉声道:“《正气歌》云: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随着经文出口,汉白玉碑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白光,白光中蕴含着纯粹的浩然正气,如潮水般向三名黑衣人涌去。黑气在白光面前如同冰雪遇火,瞬间消融。三名黑衣人惨叫一声,身上的灰袍被正气撕裂,露出里面刻满诡异符文的黑衣。

  “是阴傀宗的人!难怪行事如此阴邪!”有人认出了黑衣人的身份,惊呼出声。阴傀宗是清虚子最核心的羽翼,行事狠辣,专以活人炼制傀儡,在三界声名狼藉。

  文正先生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右手虚空一抓,那支狼毫竟倒飞而回,重新落入他手中。他踏步上前,身形看似缓慢,却瞬间出现在为首的黑衣人面前,笔尖点向对方眉心。“儒门笔墨,可写春秋,亦可诛奸邪!”

  笔尖尚未触及,黑衣人便已感受到一股沛然正气涌入体内,经脉仿佛被无数根细针穿刺。他想后退,却发现身体被正气牢牢禁锢,动弹不得。另外两名黑衣人见状,想要上前救援,却被儒门弟子的经文困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文正先生的笔尖落在为首者眉心。

  “噗!”为首的黑衣人喷出一口黑血,身上的黑气彻底消散,眼神变得空洞,软软倒在地上。剩下两人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要逃跑。秦砚哪会给他们机会,墨斗线再次弹出,缠住两人的脚踝,将他们绊倒在地,随后弟子们一拥而上,将其制服。

  这一番变故,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文正先生轻描淡写便制服了三名阴傀宗高手,让围观者无不心折。刚才还议论纷纷的百姓,此刻都安静下来,目光中充满了敬畏。

  文正先生整了整儒衫,走到碑前,仿佛刚才的打斗从未发生过。他重新蘸饱墨汁,狼毫落下,碑文正文缓缓显现:“茶心者,壶灵转世,茶道传人也。当三界蒙尘,妖道横行之际,以一盏清茗破迷局,凭九盏茶具渡劫难。三教茶会显锋芒,阴阳茶席定乾坤,茶烟化龙涤污浊,铁骨铮铮护苍生……”

  碑文字字铿锵,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文正先生的浩然正气和对茶心的敬佩。随着书写进行,天空中的云层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石碑上,将碑文映照得熠熠生辉。周围的修士们感受到碑文散发出的正气,纷纷肃然起敬,不少人自发地整理衣袍,向石碑行了一礼。

  有白发老道感慨道:“文正先生此举,真是‘一字之褒,荣于华衮’!茶心姑娘的功绩,当得起这样的碑文!”

  午时三刻,碑文终于书写完毕。最后一个“魂”字落笔时,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清越的鹤鸣,九只白鹤从鸣鹤峰顶飞来,盘旋在石碑上空,久久不散。汉白玉碑上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有茶香从石碑中溢出,萦绕在整个山谷之间。

  文正先生放下狼毫,后退三步,对着石碑深深一揖。秦砚和儒门弟子也跟着行礼,围观的百姓和修士见状,也纷纷效仿,一时间,整个山谷中只剩下鹤鸣和行礼之声。

  礼毕之后,文正先生走到那两名被制服的黑衣人面前,沉声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清虚子恶贯满盈,已成过街老鼠。茶心姑娘的功绩,是三界共认的,这‘涤尘功德碑’,谁也动不得!若再敢兴风作浪,儒门将替天行道,清剿尔等余孽!”

  两名黑衣人浑身颤抖,连声称是。文正先生挥了挥手,让弟子们将他们放走,算是给清虚子党羽一个警告。

  夕阳西下时,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但仍有不少人留在石碑前,细细品读碑文。那名曾受茶心恩惠的老者,将自家产的新茶撒在碑前,老泪纵横道:“茶心姑娘,您看啊,有人为您立碑了,您的功绩,大家伙儿都记着呢!”

  文正先生站在青石亭中,望着石碑上空盘旋的白鹤,手中把玩着那支狼毫笔。秦砚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先生,您刚才为何不杀了那两人,以绝后患?”

  文正先生微微一笑,道:“‘杀鸡焉用牛刀’?那两人不过是小喽啰,杀了他们,反而会打草惊蛇。放他们回去,既能震慑清虚子余党,又能让三界知道,咱们儒门有足够的底气应对一切挑衅。”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而且,茶心姑娘之所以愿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涤荡三界,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让更多人明白‘正义’二字的重量。咱们立这碑,也是为了守护这份正义,而非制造仇恨。”

  秦砚恍然大悟,恭敬地行了一礼:“弟子受教了。”

  夜色渐浓,儒门弟子们收拾好工具,跟着文正先生下山。月光洒在汉白玉碑上,碑文的字迹在月光下隐隐发光,与远处涤尘轩旧址的断壁残垣形成鲜明对比。碑前的新茶在夜风中散发着清香,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英雄、正义与传承的故事。

  而在不远处的树林中,一道黑影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他看着石碑上的字迹,又看了看涤尘轩的旧址,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良久,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道模糊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但所有人都明白,清虚子虽逃,余波未平,这场关于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或许还未真正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