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死别之语-《轮回锁:等虞颜记起萧御》

  浣衣局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重重拍在两侧的墙壁上,震落下簌簌的灰尘。

  萧御如同一个雪人,踉跄着冲了进来。

  他浑身湿透,玄色中衣紧贴在身上,不断滴落着融化的雪水,在脚下积成一小滩污渍。

  赤足站在冰冷的地面上,冻得青紫,甚至能看到被冰棱划破的血口。

  头发凌乱,沾满雪沫,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水痕,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他剧烈地喘息着,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急促地弥漫。

  陋室内,唯一的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这方狭小、破败的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霉味,以及一种生命即将流逝的、衰败的气息。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就钉在了靠墙那张铺着破旧薄褥的板床上。

  虞颜躺在那里,身上盖着那床硬邦邦的灰色棉被,几乎看不到什么起伏。

  她的脸,在摇曳的灯光下,白得如同外面的积雪,没有一丝血色,透明得仿佛能看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双眼深深凹陷,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出死亡的阴影。

  曾经如瀑的青丝,此刻枯燥地散落在粗糙的枕头上,如同失去生命的枯草。

  一个太医正跪在床边,手指搭在她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腕上,脸色凝重得如同外面的天色。两名浣衣局的嬷嬷惶恐地跪在角落,瑟瑟发抖。

  “她……她怎么样了?!”

  萧御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几步冲到床前,几乎是扑跪下去,想要触碰她,手指却在距离她脸颊寸许的地方,僵滞不前。

  他怕,怕碰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躯体。

  太医慌忙收回手,匍匐在地,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陛下……臣……臣等无能……虞姑娘她……脉息已如游丝,五脏衰竭,心神耗尽……只怕……只怕就在顷刻之间了……”

  “顷刻之间……”

  萧御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阵阵发黑。

  他一把抓住虞颜露在被子外的手,那手,冰冷、枯瘦,布满了冻疮和新旧交错的裂口,轻得仿佛没有重量。

  “不……不会的……”他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尽管他自己的手也同样冰冷刺骨。

  他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卑微和痛悔:

  “颜颜……颜颜你醒醒!看看朕!是朕来了!是朕错了!”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朕都查清楚了!是陆秉权!是他构陷虞家!是他伪造密信!你是清白的!一直都是清白的!是朕昏聩!是朕听信谗言!是朕对不起你!颜颜——”

  他语无伦次,用力摇晃着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从沉睡中唤醒。

  “你睁开眼看看朕!骂朕!打朕!怎样都好!求你……别这样……别离开朕……”

  或许是感受到了那滚烫的泪滴,或许是听到了他绝望的呼唤,虞颜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她用尽了生命最后的一丝气力,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那双曾经清亮如秋水的眸子,此刻是一片涣散的、空洞的灰蒙,失去了所有光彩,只有一片濒死的浑浊。

  她似乎花了很久,才勉强将视线聚焦在眼前这张写满痛悔、泪水纵横的熟悉面孔上。

  她的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萧御连忙将耳朵凑得更近,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陛……下……”

  两个字,气若游丝,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点摇曳的火苗,却清晰地传入萧御耳中。

  “朕在!朕在!”萧御紧紧握住她的手,连声应道,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光,“颜颜,你想说什么?朕听着!朕都听着!”

  虞颜的目光,空洞地落在他脸上,那里面没有怨恨,没有委屈,甚至没有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彻底的、令人心碎的平静,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释然。

  她再次动了动嘴唇,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念,将那萦绕在心头许久许久、支撑她度过无数苦难时光的最终祝愿,化作这世间最后一句,也是唯一一句,对他说的诀别之语:

  “……保……重……”

  两个字,轻飘飘的,如同叹息,耗光了她生命灯盏里最后的灯油。

  话音落下,她眼中那点微弱的、涣散的光,彻底地、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被他紧握在手中的、那只冰冷的手,失去了最后一丝微弱的支撑力,沉沉地、彻底地,坠了下去。

  她的头颅,微微偏向一侧,双眼依旧半阖着,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神情安宁得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再也不会醒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萧御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维持着俯身握着她手的姿势,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颜颜?”他轻声唤道,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不肯相信的试探。

  没有回应。

  “颜颜……你听见朕说的话了吗?虞家……昭雪了……你是清白的……”他提高了声音,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无法欺骗的祈求。

  依旧只有一片死寂。

  “颜颜——!!!”

  一声野兽般绝望痛苦的哀嚎,终于冲破了所有的压抑与克制,从他胸腔最深处迸发出来,响彻在这间狭小破败的陋室之中!

  他猛地将她已然冰冷、轻飘飘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用力之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融入自己的生命!

  “不——!你醒来!你看看朕!颜颜——!啊——!”

  他疯狂地摇晃着她,可她只是软软地倚靠在他怀里,头颅无力地垂落,再也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之前未干的痕迹,肆意流淌。

  他失声痛哭,像一个失去了全世界的孩子,所有的帝王威仪,所有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太医和嬷嬷们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风雪依旧在屋外呼啸,仿佛在为这红颜薄命奏响最后的挽歌。

  他终究,还是来迟了。

  他倾尽全力的狂奔,他痛彻心扉的忏悔,他所能给予的一切……都未能挽留住这缕即将消散的芳魂。

  她留给他的,只有那两个字。

  “保重”。

  没有怨恨,没有不甘。

  只有这用生命最后力气道出的、轻飘飘的祝愿。

  而这,恰恰成了对他,最沉重、最残酷的惩罚。

  死别之语,言毕魂断。

  空余帝王,抱憾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