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四季的守候-《轮回锁:等虞颜记起萧御》

  时光,在烈炎部落的炊烟与劳作中,悄然流转。

  春华秋实,夏雨冬雪,一年又一年,如同部落旁那条永不疲倦的河流,带走了表面的创痛,也将那份深埋于心的思念,沉淀得愈发醇厚,愈发沉默。

  春。

  冰雪消融,溪水欢唱,嫩绿再次点染枝头与山坡。萧御来到虞颜的墓前。

  那是一座简单的石冢,坐落在那片可以俯瞰部落的山坡上,沐浴在温煦的阳光下。

  他没有立碑,只在冢旁,亲手移栽了几株她从禁地带回、后又由他在药圃中成功培育的月光花幼苗。

  此刻,月光花还未到绽放的季节,只有几片半透明的嫩叶在春风中微微颤动。

  他穿着素色的皮袍,静静地站着,身影被拉长在湿润的草地上。

  风吹动他额前几缕已见霜色的发丝。他没有说话,只是偶尔会弯腰,拔去冢边新冒出的几根杂草,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了地下的安眠。远处,部落里孩童的嬉闹声隐约传来,充满了新生的活力。

  他听着,目光掠过脚下复苏的大地,望向远方那片他们曾并肩立下誓言的星空曾笼罩的地方,眼神深邃,仿佛在与无形的存在,共享这寂静的春晖。

  然后,他会转身,走向那片日益繁茂的药圃。春雨过后,泥土芬芳,各种草药舒展着翠绿的叶片。

  他挽起袖子,用那双曾紧握战争权杖、如今却更熟悉泥土与种籽的手,仔细地间苗、培土。

  有年轻的母亲抱着被草叶划伤手指、呜呜哭泣的孩子寻来,他便会停下,采几片金疮草的叶子,在石臼中捣碎,亲自为孩子敷上,并告诉那母亲草药的名称与用法。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将那源自她的智慧,悄然播撒。

  夏。

  烈日炎炎,万物疯长。

  药圃里郁郁葱葱,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药香,几乎笼罩了小半个聚居地。

  黄昏时分,萧御会提着一只小木桶,从溪边汲来清凉的河水,一勺一勺,耐心地浇灌着那些喜湿的植株。

  汗水沿着他愈发深刻的轮廓滑落,滴入泥土,瞬间消失无踪。

  夜晚,他常常独自一人,坐在中央篝火堆旁。夏夜的篝火不像战时那般惨烈,温暖而明亮,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沉默的脸庞。

  周围的族人或歌或舞,或分享着白日的收获,喧嚣与欢乐仿佛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手中或许拿着一件未完工的、给部落里某个新生幼儿的小小的皮甲,用骨针慢慢地缝制;或许只是摩挲着胸前的剑齿虎牙,目光投向沉眠之谷的方向,那里,有她最后奔赴的足迹。

  星光洒落,篝火噼啪,他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守望着热闹,也守望着心底那片永恒的寂静。

  秋。

  天高云淡,风里带来了谷物成熟和草木枯萎的气息。

  药圃进入了收获的季节。

  虞颜的墓旁,那几株月光花终于在某个清冷的夜晚悄然绽放,花瓣近乎透明,在月色下流淌着柔和的、如梦似幻的微光,仿佛凝结了无数个夜晚的清辉。

  萧御带领着部落的妇女和少年,大规模地采收成熟的草药。

  他已然成为部落里最精通此道的人,指挥若定,分辨精准。金疮草、紫云根、白屈菜……被小心地收割、清理、晾晒。他会特意留下最好的种籽,仔细收藏,等待来年春天再次播撒。

  在这个过程中,他有时会微微出神,仿佛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正蹲在田垄间,回头对他露出清浅的笑容。

  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在山坡上打着旋儿。他会在收获后的傍晚,来到墓前,将一束新采的、晾晒好的、香气最为醇厚的安神草药,轻轻放在石冢前。

  他没有多余的祭品,只有这些她倾注了心血、如今由他延续的草木。他站一会儿,感受着秋风拂过面颊的凉意,看着天际南飞的雁群,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又一个年轮的终结。

  冬。

  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部落进入了猫冬的季节,人们大多蜷缩在温暖的石屋内,靠着储存的食物和柴火度过漫长的寒冬。

  萧御依旧会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山坡。

  虞颜的石冢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像一个纯净的梦。他会用手轻轻拂去冢上的落雪,露出下面冰冷的石头,然后在旁边站上许久。

  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他的眉梢鬓角都结上了细小的霜花。整个世界寂静无声,只有风掠过雪原的呜咽。

  大部分时间,他待在议事大厅旁那间属于他的、如今显得格外空旷的石屋里。

  屋角的架子上,分门别类地存放着各种处理好的草药,标签上的字迹,是他后来慢慢学着刻下的。

  炉火燃着,他会在灯下,将那些晾干的草药进一步研磨成粉,或者用她留下的方法,尝试配制更复杂的药膏。

  有时,他会拿出那些她曾经使用过的、已然磨得光滑的石臼、骨针和小皮囊,久久凝视。

  炉火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明明灭灭,映照出那经年不变的、深沉的寂寥。

  年复一年,四季轮回。

  他的鬓角霜色渐浓,背影似乎也不如往日那般挺直如松,但那份守候,却从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有丝毫褪色。

  他不再激烈地悲伤,只是将那份情感,化作了如同呼吸般自然的习惯——春日除草,夏夜独坐,秋日献药,冬日扫雪。

  他守护着部落,也守护着那片她留下的、生机勃勃的药圃,更守护着山坡上那座安静的、被月光花和思念环绕的石冢。

  时光带走了青春,带走了热血,却带不走那份融入骨血、与四季同频的守候。

  这份守候,无声,漫长,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恒久。

  如同大地本身,沉默地承载着一切,直至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