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青佩牵机(2008年4月5日 清明)-《金兰厌胜劫》

  寅时的山雾裹着槐花气息漫过观测站残垣,方清墨攥着铜箔包裹的磁针退后半步,青砖缝隙里渗出的露水突然凝成珠串,顺着刻满二十八星宿的青铜浑仪滚落下来。他望着西偏殿坍塌的飞檐,耳边又响起李玄策隔着太平洋的叹息:当年我祖父就是在这里被咒印反噬的。

  方清墨推开雕花木窗时,正巧看见一枝槐花跌落在窗台的青苔上。他拈起那串沾着露水的白花,忽然想起李玄策昨夜电话里沙哑的声音:这次又要辛苦你独当一面了。

  晨雾在津门老城的青砖黛瓦间游走,国安部的调令比预想中来得更快。赵小满接到了紧急调令,调令要求:立即出发,与方清墨会合,并全力配合方清墨开展工作。

  当方清墨在四合院天井里沏第三道茉莉香片时,穿中山装的特派员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跨进垂花门。那人腋下夹着的牛皮纸袋还带着晨露的潮气,火漆封口处印着五瓣梅纹——正是李玄策私人信件的标记。

  赵小满,津城非遗保护中心曲艺数字采集首席专家。方清墨念着档案页上的烫金宋体字,照片里的姑娘梳着低马尾,正在用绢帕擦拭一卷泛黄的明代工尺谱。资料显示他毕业后二十七年都守着那些蒙尘的故纸堆,最近却在整理杨柳青年画时发现了失传的厌胜符咒。

  吱——

  山道拐角传来急刹车声,两道车灯刺破雾气。方清墨眯眼望去,只见辆沾满泥点的吉普车撞开断墙边的野蔷薇,穿藏青唐装的男人跃下车时,腰间鎏金怀表链子正钩住半片残瓦。那人抬腕将怀表塞回内袋,腕骨上三道淡白疤痕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方科长久等。她转身时带起檀香的气息,从青瓷笔洗里捞起块松烟墨,上个月整理西码头戏楼旧物,发现半幅被鼠啮的符咒。蘸饱墨汁的狼毫在宣纸上游走,残缺的符咒渐渐补全成狰狞的饕餮纹,这图案,和您正在查的案子有关吧?

  方清墨终于见到了期待已久的老同学赵小满。阔别多年,如今的赵小满还是和学校里的样子没有太多改变,但骨子里的那股自信与生俱来。

  暮色四合时,两人站在荒废的戏楼前。赵小满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缠丝玛瑙鼻烟壶,倒出些赭色粉末抹在门环上。我父亲生前常给古建筑驱虫,这是用雄黄和艾草配的。她说着突然顿住,指尖抚过门楣处剥落的彩绘,您看这梁柱上的雷纹,和年画里的符咒是不是同源?

  老同学还是喜欢在子夜测地磁。赵小满拍落肩头槐花,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津门十八街的麻花,九六年同学会你说要配碧螺春才够味。

  方清墨望着他鬓角的白霜,忽然想起九一年毕业典礼那日。礼堂外的海棠树下,这男人抱着装裱好的《永乐大典》残卷复制品,说要去津门把老祖宗的声音刻进胶片里。如今他眼角已生沟壑,可别在领口的鎏金掐丝领针仍泛着幽光——那是考古系实习时在潘家园淘的景泰蓝残件,当年方清墨用半个月伙食费换的。

  观测站地下埋着六十四卦镇物。方清墨引他走进长满青苔的观象台,月光穿过破碎的穹顶落在青铜浑仪上,李家人碰不得这些,玄策说只有你能解...

  话音未落,赵小满突然单膝跪地,指节叩击石阶四角。他袖口露出的银质袖扣划过苔藓,在龟裂的汉白玉上擦出道蜿蜒朱砂痕:这是明代钦天监的封镇符,九八年修复天坛斋宫时见过类似的。犀角小锤敲击西北角石砖时,空腔回音惊飞梁上夜枭,底下埋的怕不是普通镇物。

  晨光初现时,两人在东南墙角挖出个缠满红线的黑陶罐。赵小满用钢笔尾端挑开结痂的封泥,突然轻嘶出声——罐底沉着枚刻满虫鸟篆的玉琮,与他办公室里那尊宋代玉圭的沁色如出一辙。

  这是西汉巫祝用的厌胜法器。他将玉琮举到朝阳下,青玉里游丝般的血沁泛起微光,零二年在长沙马王堆整理帛书,见过这种用祭品精血养玉的记载。腰间玉佩与古玉相碰时发出蜂鸣,惊得废墟间窜出只灰兔。

  方清墨望着他鼻梁上滑落的汗珠,恍惚又见二十年前图书馆里熬夜抄碑帖的青年。那时他总在砚台边搁着包牛轧糖,说甜味能让人把拓片上的断笔看得更真切。

  清墨你看!赵小满突然指着玉琮内壁,朝阳将他的影子钉在斑驳砖墙上,这些细如发丝的刻痕,是失传的璇玑谱!零五年在武当山拍道教音乐,有位百岁老道哼过类似的曲调...

  观测站外忽然传来乌鸦怪叫,赵小满腕间红绳突然崩断。他迅速用绸帕裹住玉琮,从帆布包夹层抽出张泛黄照片:这是零一年在蓟县独乐寺拍到的壁画,菩萨脚下的鬼怪捧着同样形制的玉琮。

  方清墨接过照片时触到他掌心的茧。照片背面用瘦金体写着甲申年霜降摄,墨迹旁晕染着点点褐斑,像是陈年的茶渍又似干涸的血迹。

  十丈开外的古柏突然无风自动,赵小满猛地将玉琮按进陶罐,红线瞬间如活蛇般缠紧罐身。他往罐口淋上半壶冷茶,青烟腾起时竟显出半阙《楚辞》:当年玄策他祖父定是误触了章节...

  加州理工研究所发来传真时,山雾正裹着细雨漫过观象台。李念墨在越洋电话里急得咳嗽:赵老师,您说的璇玑谱和斯坦福刚破译的龟甲文能对应上!传真纸上的星图被雨水晕染,赵小满却盯着水渍痕迹怔住——那形状分明是他修复过的唐代敦煌星宿图残卷。

  暮色将至时,方清墨在残碑后发现道暗门。赵小满用钢笔撬开锈蚀的铜锁,忽然从颈间拽出枚系着红绳的玉印:这是我晋升首席专家时师父给的,他说古玉镇邪亦引邪...话未说完,玉印突然坠地裂成两半,露出中空处暗藏的青铜钥匙。

  地宫开启的刹那,观测站废墟里惊起漫天流萤。赵小满望着穹顶残存的二十八宿彩绘,忽然将掌心覆在方清墨手背:记得大三那年天文台观测流星雨吗?你说紫微垣最暗的那颗星,今夜终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