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枯池逢生-《第十八劫》

  黑暗。无边无际的、冰冷粘稠的黑暗,如同深海,包裹着、拖曳着意识不断下沉。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只有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水底泛起的泡沫,无序地浮现、破灭。

  爹娘染血的身影……寨主托付时沉重的眼神……墨先生青衫染血执剑而立……阿虎独臂挥刀的怒吼……木婆婆佝偻却坚定的背影……蚀骨老魔狰狞的白面具……幽冥圣女冰冷的眸光……雷尊虚影最后那复杂的一瞥……还有那只撕裂苍穹、带来终极绝望的白骨巨手……

  最后定格的,是体内经脉寸断、金丹黯淡、灵魂仿佛被撕裂的剧痛,以及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

  要死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甘心……还有太多事没做……清水寨的仇没报……墨先生阿虎他们还在苦战……雷尊的托付……南疆的苍生……

  黑暗中,似有一点微光闪烁。那光芒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熟悉的、温暖而威严的气息。是雷池?不,更像是……雷尊最后消散时,融入他灵魂深处的那点什么……是传承?是意志?还是一缕不灭的真灵?

  微光如豆,却顽强地抵抗着黑暗的侵蚀,成为意识海中唯一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声音,如同从极遥远的水面传来,穿透了厚重的黑暗。

  “……脉象紊乱至极……金丹濒临碎裂……神魂之火如风中残烛……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是木婆婆苍老而疲惫的声音。

  “……无论如何……必须救他!”是阿虎嘶哑的低吼,带着压抑不住的焦灼。

  “……乙木生机已全力渡入,但只能吊住一口气……他体内力量冲突太烈,尤其是那缕混沌气息与天魔煞气,如附骨之疽,不断侵蚀根基……除非有至阳至纯的雷霆本源滋养,否则……”墨先生的声音沉重得能滴出水来。

  雷霆本源……雷池……

  对,雷池!我与雷池本是一体!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破黑暗!我奋力凝聚起残存的意识,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朝着灵魂深处那与雷池相连的、几乎已经断裂的微弱感应,拼命延伸过去!

  感应到了!但那感应……如此微弱,如此……死寂!

  雷池,仿佛也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原本奔腾不息的雷海几近干涸,混沌雷光黯淡如萤火,散发出的不再是磅礴的生机,而是一种行将就木的衰竭之意。它就像一个失血过多的巨人,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反哺于我?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头。

  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就在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吞噬的刹那——

  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得自葬天渊雷尊坐化之地的暗紫色鳞片,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一种古老洪荒气息的暖流,自鳞片中渗出,悄无声息地融入我近乎枯竭的经脉。这股暖流并非雷霆之力,也非生机灵韵,而是一种更接近……本源的气息?它如同最细腻的春雨,润物无声,所过之处,那狂暴冲突的混沌气息与天魔煞气,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般,稍稍平息了一丝!虽然无法修复伤势,却奇迹般地稳住了一丝我即将溃散的心脉与神魂!

  与此同时,我灵魂深处,那页无字天书,也再次泛起了微光。书页上,代表“秩序”的金色光纹与代表“混沌”的灰色气流,不再是冲突对抗,而是在那鳞片流出的暖流影响下,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玄奥无比的方式,相互缠绕、渗透,仿佛在尝试着某种……融合?一个极其模糊的、由生灭雷纹与混沌气流构成的简易图案,在书页中央若隐若现。

  这变化极其细微,却让我濒死的意识捕捉到了一丝……平衡的契机?

  也就在这内外交困、一线生机乍现的微妙时刻——

  外界,寂雷林深处,那座由木鹿大祭司亲自带领黑苗阵法师,耗费数日心血、借助月亮湖乙木本源之力布下的“乙木通天阵”,终于在无数珍稀灵材和众修士合力催动下,成功激发了最后一道核心阵纹!

  “嗡——!!!”

  一道柔和的、却磅礴无尽的翠绿色光柱,自阵法中心冲天而起,穿透了寂雷林上空的幽冥残余,直抵苍穹!光柱与月亮湖方向遥相呼应,引动方圆万里内的草木生机,化作无数肉眼可见的绿色光点,如同百川归海,源源不断地汇入光柱,最终灌注进下方那濒临枯竭的雷池之中!

  这不是地脉灵根,而是以阵法强行汇聚的、暂时的生灵生机!虽无法替代地脉,却如同给垂死的病人输上了最纯净的营养液!

  “轰隆隆……”

  原本死寂的雷池,在这股浩瀚生机的注入下,猛地一震!那团即将熄灭的混沌雷光,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光芒骤然亮起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死气沉沉,而是重新焕发出了一缕挣扎求存的搏动!

  而这缕搏动,通过我与雷池那残存的联系,如同涟漪般,传递到了我濒临崩溃的体内!

  枯竭的经脉,如同久旱的河床遇到了甘霖,开始本能地吸收这外来的、温和的生机之力。丹田内布满裂痕的紫金丹,也微微一颤,表面雷纹闪烁,试图引导这丝力量。

  内有无名鳞片稳住心脉,外有乙木大阵滋养雷池反哺!

  生与死的天平,在这一刻,发生了极其细微、却至关重要的倾斜!

  “咳咳……”

  我猛地咳出一大口淤黑的污血,紧闭的眼皮剧烈颤动,终于……挣脱了那无尽的黑暗深渊,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浑身如同被碾碎般剧痛,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但……我还活着。

  “醒了!林兄弟醒了!”阿虎带着哭腔的狂喜嘶吼在耳边炸响。

  “别动他!稳住心神,引导生机!”墨先生急促而沉稳的声音传来,一股精纯平和的青霞真元小心翼翼渡入我体内,协助梳理那乱成一团麻的经脉。

  木婆婆颤抖着手,将几滴散发着浓郁生机的碧绿药液滴入我口中。药液化开,温和的药力散向四肢百骸,加速着生机的吸收。

  我艰难地转动眼球,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墨先生布满血丝却充满庆幸的双眼,是阿虎那张因激动而扭曲、却写满关切的大脸,是木婆婆疲惫不堪却强打精神的面容,还有周围那些浑身带伤、却眼神炽热的黑苗勇士。

  我还活着……大家……也还活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庆幸涌上心头,喉咙哽咽,发不出任何声音。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木婆婆老泪纵横,喃喃道,“乙木通天阵成了,雷池暂时稳住了……孩子,撑住,你会好起来的……”

  我微微眨了眨眼,表示明白。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机流转,以及灵魂深处那页天书上缓慢变化的光纹,还有怀中那枚再次沉寂、却救了我一命的鳞片……

  希望,如同石缝中钻出的嫩芽,虽然渺小,却顽强地扎下了根。

  但我也清楚地知道,危机远未解除。雷池依靠阵法维系,如同无根之萍。幽冥道损失了化神法身,蚀骨老魔重伤,但玄骨本尊的仇恨,以及那未完成的“逆阴阳夺造化大阵”,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我必须尽快恢复!必须变得更强!

  我重新闭上双眼,不再抗拒身体的虚弱与痛苦,而是全力引导着那外来的乙木生机与雷池反哺的微弱雷元,小心翼翼地滋养着破损的经脉与金丹,同时,分出一缕心神,沉浸入灵魂深处,观察着无字天书上那缓慢进行的、关乎生死道途的微妙变化……

  路,还很长。但至少,我又有了一次走下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