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夏至的蝉鸣-《雾里余温》

  日头刚过正午,蝉就在院角的老槐树上扯开了嗓子,“知了——知了——”叫得人心里发躁。思砚蹲在树荫下,手里攥着根竹竿,竿头绑着团蜘蛛网,正仰着脖子瞅树杈,额头上的汗顺着鼻尖往下掉,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洇出片深色的印子。

  “慢点晃,别把网晃破了,”林砚端着盆井水从屋里出来,把水盆放在石桌上,“先洗把脸凉快点,蝉这东西,越热叫得越欢,不急着逮。”他刚把毛巾浸在水里,思砚就扔下竹竿扑过来,两手伸进盆里乱搅,水花溅得满地都是,凉丝丝的水珠落在滚烫的青石板上,“滋啦”一声就没了影。

  苏晚坐在葡萄架下纳鞋底,线穿过布面的声音“嗤啦”响,针脚密得像模子刻出来的。“你外婆说,夏至纳鞋要纳得密,这样秋天穿才不进风,”她拽了拽线,抬头看思砚把水抹在脸上,“别疯跑,刚洗的凉快,等会儿又一身汗。”葡萄藤的叶子绿得发亮,筛下的光斑在她蓝布衫上晃,像撒了把碎银。

  院门外传来轱辘声,是来老先生的孙女推着辆旧自行车,车后座绑着个竹筐,里面是刚摘的桃,红扑扑的泛着白霜。“我爷爷让给你们送几个,说这是头茬桃,甜得很,”她把筐放在石桌上,拿起个最大的往思砚手里塞,“刚从树上摘的,还带着叶呢。”

  思砚啃着桃,汁水顺着下巴流到脖子里,他含糊着说:“蝉藏在树洞里,我看见它爬出来了。”说着就往槐树那边跑,刚洗干净的手又在树干上蹭出几道灰印。林砚跟过去,指着树干上道脱下来的蝉蜕:“你看这壳,刚蜕的,虫儿准在附近,顺着树往上找。”那壳半透明的,还留着爪子紧抓树皮的样子,像个精致的小盔甲。

  苏晚把桃切成瓣,撒了点白糖,装在白瓷盘里端过来。“吃桃解解暑,”她递给来老先生的孙女一瓣,“你爷爷种的桃就是甜,比集上买的有桃味。”女孩咬了口,桃汁沾在嘴角:“我爷爷说,夏至的桃得带点酸,才够味,太甜了发腻。”

  日头偏西时,思砚终于逮着只蝉,用线拴着它的翅膀,举着在院里跑,蝉在他头顶“知了”叫,声音震得人耳朵疼。林砚在厨房忙活,锅里炖着绿豆汤,冰糖在里面“咕嘟”冒泡,甜香混着薄荷味飘出来。苏晚把晒好的艾草收进来,捆成小把挂在屋檐下,“等端午用这个煮水洗澡,不长痱子”。

  天黑透了,蝉还在叫,只是声气弱了些。思砚趴在竹床上,手里把玩着那只蝉,翅膀被线勒出道印子。“放了它吧,”苏晚坐在床边扇着蒲扇,“虫儿也得回家呢。”思砚捏着线犹豫半天,终于解开绳,蝉扑棱棱飞起来,撞在灯笼上,又歪歪扭扭地冲向黑暗里,叫声渐渐远了。

  林砚端来绿豆汤,碗底沉着块冰,是他中午特意去镇上冰窖买的。“快喝,冰要化了,”他给思砚吹了吹,“明天带你去河里摸鱼,夏至的鱼最肥。”思砚捧着碗,绿豆的沙混着冰糖的甜,凉丝丝滑进喉咙,他含着勺子说:“我要摸条最大的,给外婆寄去。”

  苏晚笑了,用蒲扇拍了拍他的背:“傻孩子,鱼寄过去就不新鲜了,等你外婆来,让她亲眼看着你摸。”屋檐下的灯亮着,蛾子在光晕里飞,艾草的香混着夜的凉,蝉鸣渐渐成了背景,像首没尽头的催眠曲。思砚的眼皮越来越沉,手里的碗歪了歪,林砚赶紧接过来,只见孩子嘴里还嘟囔着:“外婆说,蝉叫得响,秋天收成就好……”

  月光从葡萄叶的缝里漏下来,在地上画着细碎的银圈。苏晚给思砚盖好薄被,林砚正往灯里添油,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你说,妈收到我们寄的桃干了吗?”苏晚轻声问。林砚往灯里挑了挑芯:“肯定收到了,她准会说,还是家里的桃晒得香。”

  远处的蝉还在叫,好像在应和他的话。这个夏至,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是逮蝉、吃桃、喝绿豆汤,可就着这蝉鸣和月光,心里的盼头像院子里的葡萄藤,悄悄爬得老高——就盼着秋风快点来,盼着远方的人,踩着落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