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元宵的灯影-《雾里余温》

  元宵的月色是浸了水的玉,清清凉凉漫过巷口,将青石板染得发润。画廊檐下的灯笼早挂满了,思砚画的兔子灯鼓着圆耳朵,林砚扎的走马灯转着细碎光影,街坊送来的荷花灯垂着软穗,烛火在绢面里轻轻晃,把影子投在地上,像一群踮脚跳舞的精灵。

  思砚提着鲤鱼灯在前头跑,灯穗扫过地面,拖出道闪闪烁烁的金线。“慢些,别烧了灯穗!”苏晚跟在后面,竹篮里的汤圆还冒着热气,芝麻、豆沙与花生馅的甜香混着晚风漫开。她给路过的孩子分汤圆,指尖沾了糖霜,笑着念:“你外婆总说,元宵的灯要亮到天明,日子才能亮亮堂堂。”

  院门口的灯棚是林砚搭的,红的、绿的、粉的灯笼挤在一处,活像开了片不败的春。他正往灯上贴灯谜纸条,笔尖顿了顿:“外婆寄的宫灯得挂中间,她说那牡丹能引福气来。”思砚踮着脚,非要把鲤鱼灯挂在宫灯旁,小嗓子脆生生:“我要保护外婆的牡丹!”

  那宫灯确实好看,红绸面上绣着缠枝牡丹,金线勾的花瓣在灯下泛着暖光,流苏坠着的铜铃风一吹就“叮铃”响。苏晚用软布把灯擦得锃亮,点上新蜡烛:“这是你外婆年轻时绣的,一针一线都绕着团圆。”

  来老先生的孙女抱着冰灯过来,井水冻的灯身剔透,烛火在里面烧,散出冷冷的白光,像块会呼吸的玉。“爷爷说北方元宵爱冻这个,”她把冰灯搁在灯棚最显眼处,“南北的灯凑一起,才叫真热闹。”思砚立刻把兔子灯挪过去,两个孩子蹲在灯影里,看烛光在冰上晕出的花纹,连风过都忘了躲。

  街坊们渐渐聚过来,张奶奶端着糖糕,说沾了灯油香更甜;老板娘拎着桂花酒,笑称就着月色喝不醉人。思砚举着鲤鱼灯给人照路,小小的身影在灯影里晃,活像条快活的小鱼。

  猜灯谜时最是喧闹,孩子们围着灯棚蹦跳,大人们凑在一起琢磨。思砚扯下张纸条,歪着头念:“小时穿黑衣,大时穿绿袍,水里过日子,岸上来睡觉。”想了半天突然拍手:“是青蛙!外婆教过我的!”林砚笑着把糖糕递给他,指尖揉了揉他的发顶:“比去年厉害,外婆知道了准高兴。”

  锅里的汤圆咕嘟咕嘟响,像在唱支软乎乎的歌。苏晚给每个人盛了碗,思砚非要端给老先生,小步子走得稳稳的:“我要学孔融让梨!”老先生咬了口汤圆,眼角弯起来:“这芝麻馅里,有我小时候的味道。”

  夜深时,灯棚的烛火渐渐弱了,只剩宫灯还亮着,牡丹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朵不会谢的花。思砚趴在林砚肩头,眼皮沉得打颤,手里还攥着那颗糖糕,嘟囔着“给外婆留的”。林砚抱着他往家走,灯笼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巷子里慢慢晃。

  苏晚收拾灯棚,小心摘下宫灯,烛芯还剩一小截,亮得执着。她忽然想起母亲的话,北方元宵要滚元宵,“你爸总把你裹在怀里去看庙会灯,说灯再多,不如家里这盏暖。”如今摸着宫灯的绸面,才懂元宵的灯从不是为照夜色,是让牵挂借着光影,漫进每个等归人的日子里。

  屋里,宫灯的光透过窗纸,在被面上投下淡粉的花影。思砚缩在被窝里,梦里还嘟囔“外婆的牡丹开了”。苏晚坐在床边掖好被角,声音轻得像云:“等天亮就把灯收好,明年元宵再挂,就像外婆总在等我们那样。”

  林砚走进来,手里拿着件蓝花布夹袄,袖口绣着小小的灯笼,是用母亲寄来的布缝的。“明天穿这个去学堂,”他把夹袄放在床头,指尖蹭过灯绣,“像带着元宵的暖,走到哪儿都亮堂。”

  苏晚摸着布面的软,忽然鼻尖发酸。原来元宵的灯影里,藏着最绵长的盼——是孩子护住的烛火,是老人捧来的冰灯,是街坊递来的糖糕,把春夜的凉,都烘成了心口的暖。

  这元宵没有惊天的热闹,只有满棚灯火、碗里甜糯与家人惦念,却比任何华丽景致都动人。因为最温柔的牵挂,从来都藏在这些细碎光影里:是思砚沾了烛泪的指尖,是老先生冰灯里的光,是林砚贴谜的手,是那盏未熄的宫灯,裹着岁月的圆满,等一个归人,笑着说“这灯,比记忆里的还亮”。

  那些挂过的灯、吃过的甜、映过的影,终将像渐暖的春风,在时光里慢慢铺展,让每个等待的日子,都带着灯影的柔、相聚的暖,直到牵挂的人站在灯影里,道一声“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