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4章 血染归途-《短篇鬼语集》

  十月的哀牢山,层林尽染。深秋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懒洋洋地洒在蜿蜒的山路上。

  李文强拍了拍他那辆改装过的三轮摩托车,车厢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筐新鲜的菌子——松茸、鸡枞、牛肝菌,都是今早刚在村民的手中收来的,带着泥土的芬芳。

  “走喽,去县城!”他朝屋里喊道。

  一个身材丰满、奶如足球大小的女人应声而出,这是他的媳妇王秀英。她挎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干粮和水,脸上带着山里人特有的高原红。

  “催命啊你!”秀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利落地爬上三轮摩托的副座,顺手在文强裤裆抓了一把,“昨晚的劲儿还没消呢,就这么着急。”

  文强嘿嘿一笑,伸手在媳妇胸前摸了一把:“这不赶着去县城给你买新衣裳嘛。”

  三轮摩托轰隆隆地启动,沿着盘山路向百里外的县城驶去。

  路两旁,枫叶火红,柿子树上挂满了小灯笼般的果实。山风凛冽,带着深秋的寒意,但夫妻俩挤在狭小的驾驶室里,体温相互温暖。

  秀英靠在文强肩膀上,哼着山歌,一只手不老实地伸进丈夫的裤兜里摸索着。

  “要死啊!开车呢!”文强笑骂着,却没有阻止。

  四个小时后,县城终于出现在视野里。这是一个坐落于山谷中的小城,被群山环抱,夕阳下,炊烟袅袅。

  菌子卖得出奇地顺利,下午时分,就全部卖完了。文强捏着厚厚一沓钞票,笑得合不拢嘴。

  “走,下馆子去!”他拉着秀英的手,走进一家当地有名的食铺。

  “老板,来份过桥米线!”文强喊道,又压低声音对秀英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晚上还得‘收拾’你呢。”

  秀英在桌下踢了他一脚,脸上却满是笑意:“再加个汽锅鸡、素炒空心菜、清汤牛杂碎!”

  热腾腾的饭菜上桌,夫妻俩大快朵颐。文强还要了二两苞谷酒,一口菜一口酒,吃得满面红光。秀英看着他,眼里满是爱意,脚在桌下轻轻蹭着丈夫的小腿。

  “骚货,等不及了是吧?”文强压低声音,淫淫地笑着。

  等他们酒足饭饱,已是晚上九点。饭馆老板看了看天色,劝道:“这么晚了,不如在县城住一宿,明天再走?”

  文强摇摇头:“明天还要收菌子,这季节一天一个价,耽误不得。”

  秀英也有些犹豫,但看着丈夫坚决的样子,也没再多说。

  三轮摩托轰隆隆地驶出县城,一头扎进浓墨般的夜色中。

  起初的路段还算熟悉,虽然黑暗,但车灯能照亮前方几十米的路面。文强因为喝了酒,话比平时多了不少,一只手开车,一只手在秀英身上摸索。

  “等今年菌子季过了,咱把房子翻新一下。”文强规划着未来。

  秀英抓住他不老实的手,嗔怪道:“好好开车,这路弯多。”

  不知何时起,山间开始泛起薄雾。起初只是丝丝缕缕,后来越发浓密,像一层白纱笼罩着山路。温度也明显下降了,那种冷不像深秋的凉,而是刺骨的阴寒。

  “奇怪,这路怎么感觉不太一样了。”文强皱了皱眉,减慢了车速。

  秀英也察觉到了异常。这条路他们走了不下百遍,每个弯道都应该熟悉得像自己的掌纹,但此刻周围的景物却变得陌生起来。原本应该出现的路标和村庄都不见了,只有无穷无尽的山路在浓雾中延伸。

  “你是不是走错岔路了?”秀英不安地问。

  “不可能啊,就这一条路。”文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起了鼓。

  雾越来越浓,车灯的光线被雾气吞噬,只能照亮不到十米的路面。周围的树木在雾中扭曲变形,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甜腥味,让人作呕。

  突然,文强猛地踩下刹车。

  “怎么了?”秀英吓了一跳。

  文强指着前方路面,声音有些发颤:“那……那是什么?”

  车灯照射下,路中央赫然有一摊暗红色的东西,在雾气中泛着诡异的光泽。文强深吸一口气,慢慢将车往前开了一点。距离拉近后,他们终于看清了——那竟是一大滩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中间还夹杂着一些碎肉和骨头渣子。

  “怕是有人撞到野猪了。”文强强作镇定,想从旁边绕过去。

  秀英却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文强,你看清楚,那……那像是人的手指头!”

  文强定睛一看,血液顿时凝固——在那摊血污中,分明有一截断指,上面还戴着个银戒指。

  “别看!”他猛打方向盘,三轮摩托颠簸着从血迹旁驶过。秀英浑身发抖,不住地回头张望。

  “没事的,可能就是交通事故,肇事逃逸了。”文强安慰道,但自己的声音也在发抖。

  三轮摩托继续前行,但周围的雾气已经浓得化不开,能见度不到五米。文强不得不把车速降到最低,几乎是摸索着前进。

  突然,路边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文强下意识按了按喇叭,但那人影一动不动。随着距离拉近,他们看清了那是一个佝偻的老妇人,背对着他们,站在路边。

  “这么晚了,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老人家?”秀英不安地说。

  文强减慢车速,在老妇人身旁停下:“阿婆,需要搭车吗?”

  老妇人缓缓转过身来——她怀里抱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看上去像是某种动物的内脏。她的嘴角沾满暗红色的血迹,对着夫妻俩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秀英尖叫起来。文强猛踩油门,三轮摩托猛地向前冲去。

  “那……那老婆子嘴里在嚼什么?”秀英带着哭腔问。

  文强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前方。道路两旁开始出现更多诡异的身影,有的挂在树上,有的站在路边,全都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但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气。

  突然,一个东西从路边被抛到车前。文强来不及刹车,三轮摩托直接从上面碾了过去——那软绵绵的触感让人头皮发麻。

  “是……是肠子……”秀英回头看了一眼,几乎晕厥过去,“人的肠子!”

  文强也从后视镜看到了——一截血淋淋的肠子被他们的车轮碾过,在路面上微微颤动。他感到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幻觉,都是幻觉!”他拼命告诉自己,“是酒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但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和内脏特有的腥臭,真实得令人窒息。

  路旁的树上开始出现悬挂的东西——最初以为是山民晾晒的肉干,但车灯照过时,他们惊恐地发现那是一条条人腿、手臂,甚至还有一颗悬挂着头发的头颅。

  一颗头颅突然从树上掉落,正好滚到车前——那张脸上凝固着极度恐惧的表情,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啊!”秀英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逼门一松,尿了出来。

  文强猛打方向盘避开,三轮摩托险些失控翻倒。他勉强稳住车身,汗水已经浸透了后背。

  “我们是不是死了?这里是阴曹地府吗?”秀英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胡说!我们还活着!”文强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试图让她冷静下来,“这一定是某种致幻气体产生的幻觉!捂住口鼻!”

  秀英被扇得一愣,随即稍微清醒了些,用衣襟捂住口鼻。但恐怖的景象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真实。

  道路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路口中央堆着一座小山——那是由各种人体残肢堆砌而成的尸山。断手断脚、开裂的胸腔、被掏空内脏的躯干,层层叠叠,血流成河。

  最顶端坐着一个无头的躯体,手里捧着自己的头颅,那头颅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绕过去!快绕过去!”秀英尖叫着。

  文强已经面无人色,他猛打方向盘,三轮摩托冲下路基,在崎岖的野地里颠簸前行。车厢里的菌筐翻倒,珍贵的菌子撒了一地,但此刻谁也无暇顾及。

  “看!前面有光!”秀英突然指着前方喊道。

  透过浓雾,隐约可见一点微弱的灯火。文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朝着灯光的方向全力驶去。三轮摩托在野地里疯狂颠簸,几次险些翻车,但文强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随着距离拉近,那灯火越来越亮,逐渐显露出一栋熟悉的建筑轮廓——正是他们村的房子。

  当三轮摩托终于冲进自家院子时,夫妻俩几乎虚脱。文强颤抖着熄了火,两人在车里呆坐了好几分钟,才敢相信真的回到了现实世界。

  院子里,老黄狗安然地睡在窝里,鸡舍里的鸡偶尔发出咕咕声。一切平常得不可思议。

  “我们……我们刚才到底经历了什么?”秀英声音依然发抖。

  文强没有回答,他下车检查轮胎——干净如新,没有任何碾过血肉的痕迹。他又看了看车厢,除了翻倒的菌筐,一切正常。

  “可能是幻觉。”他试图用科学解释,“山里有某种致幻植物释放的气体,加上我们喝了酒,所以产生了相同的幻觉。”

  秀英却不信:“那血的味道怎么解释?那肠子被碾过的触感怎么解释?”

  文强无言以对。

  那一夜,夫妻俩相拥而眠,谁也没有脱衣服。随便一点声音都能让他们惊坐而起。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两人才勉强入睡。

  第二天早晨,阳光明媚,院子里鸟语花香。文强鼓起勇气,骑着摩托车沿原路返回,想查明昨晚的真相。

  奇怪的是,一路上没有任何血迹、尸块,甚至连雾都消散得无影无踪。山路还是那条熟悉的山路,每个弯道,每处景致,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只是在返回途中,文强遇到了村里的老人阿普。听文强含糊地描述了昨晚的经历后,阿普脸色大变。

  “你们撞上‘阴路’了。”阿普低声说,“有时候,冤死的人太多,他们的怨气会改变周围的气场,让阳间的路和阴间的路重叠。你们看到的,可能是某个时空里真实发生的惨案。”

  “那为什么我们最终安全回家了?”文强不解。

  “月上中天,阴阳路就分开了。”阿普说,“你们算是命大,要是等到子时还找不到回家的路,就永远留在阴路上了。”

  文强将信将疑地回家,没有对秀英细说。之后几天,他们刻意早早收工,赶在日落前回家。那条夜路,他们再也不敢在晚上走了。

  一周后的清晨,文强在县城档案查到一则消息:上世纪六十年代,就在那段山路附近的林场,曾发生过一起特大凶杀案。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工人用枪和砍刀杀害了十七名知青,并将尸体肢解,抛洒得到处都是。报道详细描述了当时的惨状——血流成河,内脏满地,肠子挂在树上……

  正是他们在那个恐怖之夜所见的一切。

  文强放下报纸,久久无言。他终于明白,那一夜他们误入的不是什么致幻气体制造的幻觉,而是一个时空错位的凶案现场,一段被刻印在天地间的血腥记忆。

  从那天起,夫妻俩的生活悄然发生了变化。他们依然上山采菌,收菌子,依然去县城贩卖,但再也不敢贪恋夜色前的温存,总是赶在日落前回到家中。

  而每当深秋的雾气升起,他们总会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那条充满血腥与死亡的阴森之路。

  生命的脆弱与无常,在那一刻深深烙印在他们的灵魂中。然而太阳每天依旧升起,照亮这片既孕育生命也隐藏死亡的大山。

  人类在自然的广袤和时空的奥秘面前,不过是短暂的存在,如雾般朦胧,如菌般短暂。

  唯有山路静默,见证着一切可见与不可见的秘密,承载着生者与死者的故事,在季节更替中,永恒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