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3章 鬼节忌-《短篇鬼语集》

  七月十五,中元节至,乡野间弥漫着纸钱与香火的气味。天色渐暗,李家屯的村民们早早闭户,唯恐冲撞了夜行的游魂。

  村西头的老屋里,王明汉和媳妇李琴刚祭完祖。桌上供着的三牲还散发着微温,香炉里的三炷香青烟袅袅,笔直向上。

  “这香烧得挺好,祖宗们都受用了。”王明汉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插上门闩。

  李琴一边收拾供品,一边撇嘴:“年年搞这一套,累死个人。你那死鬼祖宗要是真有心,怎么不见他们给咱送点金银元宝来?”

  “闭嘴吧你!”王明汉瞪眼,“鬼节里嘴上没个把门的,小心招祸。”

  李琴不以为然,扭着腰肢走到丈夫身边,手指戳他额头:“哟,怕啥?你那玩意儿要是还能‘招祸’,老娘倒要谢天谢地了!”说罢自己先咯咯笑起来。

  王明汉被戳到痛处,脸色难看。年过四十后,他那方面确实不如从前,常被媳妇拿来取笑。

  “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他咕哝着,心里却盘算着晚上非得叫这婆娘见识见识厉害不可。

  天黑透了,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狗吠,远处河畔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村民在放河灯引路,免得孤魂野鬼迷失方向。

  夫妻俩洗漱完毕,吹熄油灯上了炕。黑暗中,王明汉的手不老实地摸向李琴。

  “死相,今日鬼节哩,你还想这个?”李琴半推半就。

  “鬼节咋了?阎王爷还管人夫妻炕上的事?”王明汉喘着粗气,“老子偏要今日弄,让那些孤魂野鬼听听,啥叫活人的快活!”

  李琴被他揉搓得浑身发软,嘴上却还不饶人:“就你那三分钟的热乎劲,还不够鬼笑的...”

  话没说完,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响。

  不是风声,不是虫鸣,倒像是有人在轻轻刮擦窗纸。

  王明汉停下手,侧耳听去,那声音又消失了。

  “怕是树枝刮的。”他嘟囔着,又俯下身去。

  李琴却有些不安:“咱家窗外哪来的树?早让你砍了...”

  话音未落,刮擦声又响起,这次更清晰了些,仿佛有人用指甲在窗外细细地刮,不紧不慢,极有耐心。

  王明汉骂咧咧地爬起来,摸黑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户。

  “哪个王八羔子在外头装神弄鬼?”他朝外吼道。

  窗外空无一人,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远处几声犬吠传来,更衬得四周死寂。

  “瞧见啥了?”李琴在炕上问,声音有些发颤。

  “屁都没有!”王明汉重重关上窗户,回到炕上,“准是哪个小兔崽子恶作剧。”

  但他心里也打起鼓来。老人常说,鬼节夜里听到叫名莫应,闻声莫回,见怪莫怪。刚才那刮擦声,确实邪门。

  夫妻俩没了兴致,各自躺下。黑暗中,李琴悄悄靠向丈夫,王明汉顺势搂住她,两人一时无话。

  就在王明汉昏昏欲睡时,忽然觉得炕脚有些凉意。

  他迷迷糊糊伸手一摸,炕席湿了一小块。

  “尿炕了你这婆娘?”他推推李琴。

  李琴恼火:“放你娘的屁!老娘多少年没尿炕了!”

  王明汉爬起来点灯,凑到炕脚一看,果然有一块巴掌大的湿痕,摸上去冰凉粘手,凑到鼻尖一闻,竟有股淡淡的腥气。

  “邪门了...”他喃喃道。

  李琴也凑过来看,脸色发白:“这……这咋回事?”

  忽然,那湿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开来,渐渐显出一个人形轮廓,像是有人躺过留下的湿印。

  油灯的火苗猛地跳动起来,忽明忽暗。

  夫妻俩吓得跳下炕,远远看着那逐渐扩散的人形水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河底淤泥的腥气。

  “是……是鬼压炕...”李琴牙齿打颤,“老人说,鬼节时,淹死鬼会找人家借炕休息...”

  王明汉心里发毛,但强作镇定:“胡扯啥!准是屋顶漏了。”

  但他心里明白,这屋顶新修不久,且连晴数日,哪来的雨水?

  那人形水渍不再扩散,静静印在炕席上,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忽然,厨房传来碗碟碰撞的声响。

  王明汉抄起顶门杠,壮着胆子摸向厨房。李琴紧跟在后面,抓着他的衣角。

  厨房里,碗柜的门敞开着,几个碗碟散落在地上,却都没碎。最奇怪的是,一个白瓷碗正自己慢慢旋转着,如同有人用手拨弄一般。

  王明汉硬着头皮喝道:“谁在那儿?!”

  那碗突然停止旋转,倒扣在地上。

  一片死寂。

  夫妻俩僵在原地,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这时,他们同时闻到一股烧纸钱的味,浓郁得呛鼻。

  “你看...”李琴颤抖着指向灶台。

  灶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堆纸钱灰烬,整齐地堆成一个小丘,最上面还有三点猩红,像是三炷香刚刚燃尽。

  王明汉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些东西刚才绝对没有!

  他忽然想起老人说过,鬼节时,若家中无故出现纸灰,说明有鬼上门收钱了,这是要带活人走的先兆。

  “快,快撒盐!”他想起驱邪的法子,慌忙从盐罐里抓了把盐撒向灶台。

  盐粒落在灰烬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那堆灰烬突然无声地塌陷下去,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夫妻俩面面相觑,冷汗直流。

  回到堂屋,炕上的人形水渍也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是不是...走了?”李琴小声问。

  王明汉刚要答话,却瞥见供桌下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慢慢蹲下身,只见供桌下面,满地都是黑乎乎的脚印——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踏出来,一个个朝着不同方向,杂乱无章。

  最吓人的是,这些脚印都在慢慢缩小,仿佛正在蒸发消失。

  “别看!”王明汉赶紧拉住想要凑近的李琴,“当心撞客!”

  撞客是乡里人对鬼附身的称呼。

  忽然,里屋传来婴儿啼哭般的声音。夫妻俩顿时毛骨悚然——他们并无子女!

  那哭声细细弱弱,时断时续,听着让人心头发紧。

  “是……是猫吧?”李琴强自解释,“野猫钻进来了?”

  王明汉摇头,脸色惨白:“这声音...是从娘留下的旧箱子里传来的...”

  那口箱子是王明汉母亲的嫁妆,老人去世后就一直放在里屋角落,从未打开过。

  哭声越来越清晰,的确是从箱子里传出的。

  王明汉咽了口唾沫,一步步挪向里屋。李琴死死拽着他:“别去!万一是鬼婴...”

  乡里传说,难产而死的女人有时会化作鬼婴,诱人靠近后吸食阳气。

  但王明汉被一股莫名勇气驱使,挣脱妻子,猛地掀开了箱盖——

  箱子里只有些旧衣物,并无他物。哭声也戛然而止。

  王明汉刚松口气,却发现最上面是一件他从未见过的红色小袄,像是婴儿穿的。

  他记得母亲的箱子里绝无此物。

  正当他愣神时,那红袄突然动了一下,仿佛下面盖着什么东西。

  王明汉下意识地用指尖挑起红袄一角...

  底下是一堆黑黢黢的、纠缠在一起的长发,正中间赫然是一只人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王明汉大叫一声跌坐在地,箱盖“砰”地合上。

  “咋了咋了?看见啥了?”李琴急问。

  王明汉说不出话,只指着箱子发抖。

  就在这时,堂屋的供桌突然传来敲击声,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仿佛有人在敲木鱼。

  夫妻俩相拥着蹭到堂屋,只见供桌上的祖宗牌位正在微微震动。

  “祖宗显灵了?”李琴颤声问。

  突然,所有牌位齐齐倒扣在桌上!

  敲击声也戛然而止。

  死寂中,夫妻俩听到院子里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跳着走路。

  透过门缝,王明汉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白影在院中跳动,每跳一下,就发出沉闷的“咚”声。

  那影子跳得很慢,但正朝着屋门而来。

  “怎么办?它要进来了!”李琴带着哭音。

  王明汉突然想起什么,冲到炕边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朱砂拌糯米,老人说能驱邪。

  他抓一把撒向门窗,又想起鬼节禁忌,忙对李琴说:“快!把裤子脱了!”

  李琴愕然:“这节骨眼上你还想那事?”

  “屁!”王明汉急道,“老人说,污秽之物能驱邪!快对着门撒尿!”

  李琴这才明白,也顾不得羞臊,对着门缝就小解起来。

  说也奇怪,院中的跳动声忽然停止了。

  夫妻俩屏息听了好一会儿,再无声响。

  王明汉小心翼翼地从门缝窥视,院中空无一物,只有地上留着一滩湿迹,仿佛有什么融化消失了。

  一夜再无怪事发生。

  天蒙蒙亮时,夫妻俩才敢稍稍合眼。

  鸡叫三遍后,王明汉壮着胆子开门查看。院中那滩湿迹犹在,旁边却散落着几枚铜钱,已经锈迹斑斑。

  邻居张老汉早起路过,见王明汉在发呆,便问何事。王明汉支吾着说了昨夜经历。

  张老汉听后皱眉:“老弟啊,你可是犯了鬼节大忌——炕上行房!这最易招来孤魂野鬼,它们嫉妒活人阳气,就会来捣乱。”

  王明汉恍然大悟,羞愧难当。

  张老汉又道:“那跳动的白影,怕是横死鬼找替身。幸好你们用污物破了它的法。”指着那几枚铜钱说。

  王明汉忙将铜钱捡起,准备送到土地庙供奉。

  回屋后,他与李琴约法三章:往后鬼节绝不行房,早早熄灯安歇。

  李琴经此一夜,也收了轻慢之心,连声道:“再不胡来了,再不胡来了...”

  当夜无话。

  此后每年鬼节,夫妻俩都规规矩矩,再未遇邪祟之事。王明汉还将那几枚铜钱用红绳串起,挂在门楣上,以警后人。

  乡野诡事,代代相传。老人们说,鬼神之事实难揣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天地之间,自有规矩,人鬼殊途,互相尊重方能相安无事。

  月照荒村,夜风拂过稻田,簌簌作响。那些看不见的存在,或许正穿梭在田间地头,享受着一年一度的香火供奉。而活着的人们,只需闭户安歇,给予它们应有的尊重与距离。

  黑暗中的世界,本就人鬼共存,互不侵扰,才是长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