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养鬼人-《短篇鬼语集》

  张家坳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尤其是深秋时节,刚过六点,天色便暗沉如墨。村西头的老槐树下,几个老人缩着脖子蹲在那里抽烟,烟头明明灭灭,像极了鬼火。

  “听说了吗?王老六家又出事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是村里最年长的李大爷。

  “咋了?前天不是刚请了神婆?”旁边的人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

  “没用,神婆说这次的东西凶得很,她治不住。”李大爷狠狠吸了口烟,“王老六媳妇昨晚又发疯了,眼睛全白,力气大得四个男人都按不住,嘴里还说胡话,说什么...要全村人陪葬。”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烟雾缭绕中,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

  “要我说,都是外乡人带来的晦气。”一个尖细的声音插进来,“就村东头那个姓陈的,搬来不到半年,村里就怪事不断。”

  “陈师傅?他不是做古董生意的吗?看着挺面善的啊。”

  “面善?哼,你见过他晚上出门吗?见过他吃咱们村的饭喝咱们村的水吗?我注意他好久了,他从来不吃活人吃的东西!”

  话音未落,一阵冷风吹过,老槐树枯枝乱颤,发出吱呀呀的怪响,众人顿时噤声,不约而同地望向村东头那栋孤零零的老宅。

  此时,村东老宅内,烛火摇曳,映照出满墙古怪的影子。

  陈师傅——陈友德,正跪坐在一间密室里。这房间没有窗户,四壁贴满黄符,中央摆着一个黑漆漆的坛子,坛口用红布封着,上面压着一面铜镜。

  若是村里人看见这场景,定会吓得魂飞魄散。那铜镜并非普通镜子,镜面模糊不清,却隐约映出不是房间的景象,而是一片荒坟野冢。

  陈友德口中念念有词,手里捏着一把细小的骨刀,在自己的手臂上轻轻一划,鲜血顿时涌出,滴落在坛口的红布上。那红布竟像活物一般,将血液尽数吸收,颜色变得更加鲜红欲滴。

  “还不够...还差一个...”陈友德眼神狂热地盯着坛子,“再有一个,就成了...”

  就在这时,坛子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红布下传出细微却尖锐的抓挠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急于破封而出。陈友德脸色一变,急忙取出三炷香点燃,插在坛前,烟雾缭绕中,那动静才渐渐平息。

  他长舒一口气,擦去额头的冷汗,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快了,就快了...”

  村西头,张正华家。

  李明秀缩在炕角,脸色苍白。她已经三天没敢合眼了,每次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那双全白的眼睛在盯着她。

  “正华,我害怕...”她声音发抖,手指紧紧攥着丈夫的衣角。

  张正华搂住妻子,心里同样七上八下。王老六家就离他们不到百米,这几天夜里的哭嚎声、撞墙声,听得一清二楚。

  “没事,明天我再去请个更厉害的神婆。”他安慰道,手指却不自觉地摩挲着挂在门后的桃木剑——那是他爷爷留下的,说是能辟邪。

  李明秀突然抓住他的手,声音压得极低:“正华,我昨晚...看见东西了。”

  张正华心里一紧:“看见什么了?”

  “一个黑影,就在窗外,没有脚...”李明秀浑身颤抖,“它、它还在笑,没有声音的笑,嘴角咧到耳根子...”

  张正华猛地起身,抄起桃木剑在屋里四处查看,门窗都紧闭着,符纸也贴得好好的。他回到炕边,强作镇定:“别自己吓自己,可能是做噩梦了。”

  突然,窗外传来细微的刮擦声,像是有人用指甲在轻轻刮着窗棂。

  夫妻俩顿时僵住,大气不敢出。

  刮擦声持续了片刻,然后停止了。就在他们稍微放松时,一阵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哼唱声飘了进来,调子古怪不成曲,像是某种古老的安魂谣,又像是招魂调。

  李明秀死死捂住嘴巴,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张正华握紧桃木剑,心跳如鼓。

  哼唱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夜风中。

  “是、是陈师傅的声音...”李明秀颤声道,“我认得他的声音...”

  张正华脸色一变。陈友德?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古董商?他为什么要半夜在村里游荡?还唱这种邪门的调子?

  这一夜,张家坳无人安眠。

  第二天一早,张正华就去找了邻村最有名的神婆——马婆婆。马婆婆已经八十多岁,满头银发。她听完张正华的描述,脸色越来越沉。

  “糟了,这是养鬼术。”马婆婆嘶哑地说,“有人在用活人精气养厉鬼,等到鬼成了形,全村都要遭殃。”

  张正华头皮发麻:“养、养鬼?”

  马婆婆点头:“养鬼人要以自身精血饲鬼,还要不断给鬼找‘食料’,就是活人的阳气。王老六媳妇就是被盯上了,现在鬼尝到了甜头,很快就会找下一个目标。”

  她盯着张正华:“你媳妇可能已经被盯上了。那晚窗外的黑影,就是在认门。”

  张正华如坠冰窟,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把马婆婆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李明秀。夫妻俩抱在一起,恐惧像毒蛇般缠绕着他们的心脏。

  夜幕再次降临,张家坳死一般寂静,连狗都不叫了。

  张正华把桃木剑放在枕边,又在门口撒了一层香灰——马婆婆说这样能看出是不是有东西进来。

  夫妻俩和衣而卧,灯也不敢关,瞪着眼睛直到深夜。

  凌晨时分,李明秀终于撑不住,眼皮开始打架。就在她即将入睡时,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嗒...嗒...嗒...

  像是有人光着脚在院子里走路。

  李明秀猛地睁眼,推醒身边的丈夫。张正华一个激灵坐起来,侧耳倾听。

  脚步声停止了。

  突然,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不紧不慢,很有节奏。

  张正华抓起桃木剑,颤声问:“谁?”

  门外没有回答,只有持续的敲门声。

  李明秀突然指着门下方,声音发抖:“正华...香灰...”

  张正华低头一看,浑身血液都冻住了——门缝下的香灰上,印着几个模糊的脚印,像是沾了水的光脚踩出来的,但那些脚印只有前半截,没有脚跟。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是踮着脚走路的。

  敲门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仿佛不耐烦了。门板开始震动,符纸簌簌作响。

  “滚开!”张正华大吼一声,举着桃木剑对着门的方向乱挥。

  敲门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一分钟。就在张正华以为东西走了的时候,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突然在门外响起。

  那哭声凄厉异常,听得人心头发慌。

  李明秀突然眼神恍惚起来,喃喃道:“孩子在哭...孩子饿了...”

  说着就要下炕去开门。

  张正华死死抱住她:“明秀!那不是孩子!那是鬼!”

  李明秀猛地挣扎起来,力气大得惊人:“放开我!孩子在哭!你听不见吗?”

  啼哭声越来越凄厉,门板又开始震动,这次更加剧烈,整个门框都在咯吱作响。

  张正华一边死死抱住疯狂挣扎的妻子,一边对着门外大吼:“滚!给我滚!”

  突然,啼哭声变成了尖锐的笑声,那笑声扭曲怪异,完全不似人声。门板中央突然凸起一块,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面用力撞击。

  一下,两下,三下...

  木板开始开裂,裂缝中隐约可见一只全白的眼睛正朝里窥视。

  张正华魂飞魄散,拼命挥着桃木剑朝裂缝刺去。一声尖锐的嘶叫响起,那只眼睛瞬间消失不见。

  笑声远去了,仿佛飘向了村子的另一端。

  夫妻俩瘫倒在地,浑身被冷汗湿透。门外,香灰上的脚印杂乱无章,一直延伸到院墙边,然后消失了——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翻墙而出。

  天亮后,张正华再次找到马婆婆,把昨夜的事说了一遍。马婆婆听后脸色大变。

  “坏了,这鬼已经能化形幻声了,再不除掉,就要成气候了。”她急急忙忙收拾东西,“我去找你们村长,必须召集全村人,今晚就动手!”

  马婆婆想了想,又叫住张正华:“你说的那个古董商很可疑,这件事不要让他知道。”

  当天下午,村长敲响了村中央的大钟,全村人都聚集到了打谷场上。马婆婆站在高处,把养鬼的事说了出来。

  起初大家还不信,直到王老六哭着说自己媳妇已经奄奄一息,张正华也站出来作证,人们才开始恐慌。

  “养鬼人必须用活人精气饲鬼,昨晚它没得手,今晚一定会再出来害人。”马婆婆厉声道,“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找出养鬼人,把鬼送走!”

  “怎么找?”有人问。

  马婆婆举起一个罗盘:“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寻鬼盘,能指出阴气最盛的方向。今晚我们分组埋伏,等那东西出来害人时,一举擒获!”

  夜幕降临,全村壮年男子分成四组,由马婆婆带领,埋伏在村子四个方向。张正华主动要求守村东头——离陈友德家最近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村里死寂无声,连虫鸣都消失了。

  子时刚到,马婆婆手中的寻鬼盘突然疯狂转动起来,指针直指村东方向。

  “来了!”马婆婆低喝一声,众人顿时紧张起来。

  黑暗中,隐约可见一个黑影正蹑手蹑脚地走向张正华家。那黑影身形模糊,走路的姿势十分怪异,像是飘着又像是踮着脚。

  就在黑影即将靠近张家院门时,马婆婆大喝一声:“动手!”

  四周火把瞬间亮起,村民们从埋伏处一涌而出,将那黑影团团围住。

  火光照耀下,人们倒吸一口冷气——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它全身漆黑如墨,五官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全是眼白,嘴角咧到耳根,正发出无声的狞笑。

  “是鬼!是鬼!”有人惊叫起来,人群一阵骚动。

  那鬼物突然发出尖锐的啸叫,猛地扑向最近的人。被扑中的人顿时惨叫一声,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

  马婆婆急忙撒出一把朱砂,鬼物被朱砂击中,身上冒出青烟,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叫,转身就要逃窜。

  “追!它要回养鬼人那里!”马婆婆大喊。

  村民们举着火把紧追不舍,那鬼物移动速度极快,飘忽不定,直朝村东头的老宅而去。

  最终,鬼物闪进了陈友德家的院子。

  众人围住院子,马婆婆上前敲门:“陈友德!出来!”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马婆婆脸色一沉,示意几个壮汉撞门。门被撞开的瞬间,一股阴风扑面而来,吹得火把明灭不定。

  屋内烛光昏暗,陈友德正跪坐在堂屋中央,面前摆着那个诡异的坛子。坛口的红布已经被揭开,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果然是你!”马婆婆厉声道,“你养鬼害人,罪该万死!”

  陈友德缓缓抬头,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晚了,已经晚了...只差一个,只差一个就能大成...你们都要死...”

  话音刚落,那鬼物突然从阴影中扑出,直取马婆婆咽喉。

  马婆婆不慌不忙,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桃木剑一挥,正中鬼物胸口。鬼物发出凄厉惨叫,身上冒出更多青烟。

  “捆住它!”马婆婆对村民喊道。

  几个胆大的村民拿着浸过黑狗血的绳索一拥而上,试图捆住鬼物。那鬼物力大无穷,轻易甩开几人,又扑向另一人。

  混乱中,张正华注意到陈友德正悄悄向后门挪动。他大喝一声:“他想跑!”一个箭步上前拦住陈友德。

  陈友德眼中闪过凶光,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骨刀刺向张正华。张正华躲闪不及,手臂被划出一道血口。

  就在这时,那鬼物仿佛闻到血腥味,突然放弃攻击其他人,尖叫着扑向张正华。

  千钧一发之际,马婆婆咬破指尖,在桃木剑上画下一道血符,大喝一声:“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破!”

  桃木剑脱手飞出,正中鬼物后背。鬼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浑身剧烈颤抖,黑烟从它七窍中涌出。

  陈友德见状目眦欲裂:“不!我的宝贝!”他疯狂地扑向鬼物,却被几个村民按倒在地。

  马婆婆快步上前,从布袋中取出七枚铜钱,按北斗七星方位摆在鬼物周围,又用红绳绕圈捆住。鬼物在圈内疯狂挣扎,却无法突破。

  “说!你养鬼害人,所为何事?”马婆婆厉声问陈友德。

  陈友德癫狂大笑:“为了什么?为了钱!为了势!鬼能帮我发财,能让我有权有势!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要死!都要死!”

  马婆婆摇头叹息:“邪魔歪道,害人终害己。”

  她转向那仍在挣扎的鬼物,语气缓和下来:“苦命的魂灵,你本应安息,却被人强行拘禁,炼成害人工具。今日我为你超度,送你往生,你可愿意?”

  鬼物突然停止挣扎,白色的眼睛渐渐变得清澈,露出一张模糊的人脸,流下两行血泪。它缓缓点头。

  马婆婆开始诵经超度,村民们也跟着跪下祈祷。随着经文声,鬼物的身形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夜空中。

  陈友德见状发出绝望的嚎叫,突然口吐黑血,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他与自己养的鬼性命相连,鬼灭人亡。

  马婆婆长舒一口气,对村民们说:“把尸体烧了,骨灰撒入大河。这宅子也要拆掉,撒上朱砂净地。”

  事后调查才知道,陈友德原本是个落魄的风水先生,偶然得到一本邪书,学会了养鬼术。他专门找偏僻山村落脚,利用养鬼为自己谋财害命,已经害了好几个村子。

  张家坳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王老六媳妇慢慢好转,虽然身体虚弱,但至少保住了性命。张正华和李明秀经历了这场劫难,感情更加深厚。

  一个月后,马婆婆在睡梦中安详离世,附近几个村的村民们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感谢她一辈子救苦救难。

  每逢清明,张家坳的村民不仅祭奠先祖,还会为那个被强迫变成鬼的无辜魂灵烧纸祈祷。

  夜色依旧会降临张家坳,但再也没有那诡异的脚步声和敲门声。只有晚风吹过田野,带来庄稼生长的气息,以及远处偶尔的犬吠。

  生命与死亡,恐惧与希望,在这片土地上循环往复,如同四季更迭,永不停息。而人心的光明,永远是最有效的驱鬼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