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忙的像狗,孤寂的像坟!-《捡漏一个废郡主,废柴少爷发奋了》

  暮色四合,官道浸在深秋的寒凉里。

  林云舟伏在马背上,青骢马四蹄翻飞,踏碎一地枯叶。

  阿福一匹跟在他身后。

  冷风卷着砂砾刮过脸颊,生疼。

  他攥紧缰绳,骨节发白。

  从汴梁一路慢悠悠荡回临安,走走停停,客栈打尖,形若游魂。

  诏狱门口那幕在脑子里反复冲撞——

  孙九思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侧身挡住拥挤人潮,手臂虚虚护在赵清璃身后。

  她素白裙裾拂过孙家马车鎏金车辕,青黛搀扶她登车时,她回头望了一眼诏狱高墙,眼角微红。

  林云舟藏在街角槐树后,指甲抠进树皮。

  “也好。”他对着马蹄扬起的烟尘低语,喉头哽得发疼。

  “孙家高门……护得住你。”

  回到临安时,华灯初上。

  林家小仆提着灯笼迎上来,见自家少爷浑身尘土,脸色灰败,惊得结巴。

  “二少、少爷!您这是……”

  “没事。”

  林云舟翻身下马,缰绳甩过去,“马喂饱。”

  他径直穿过回廊,月白袍子下摆沾满泥点。

  花厅里灯火通明。

  沈氏正捏着银签剔蟹壳,赤金护甲敲得瓷碟叮当响。

  见林云舟进来,一怔:“怎么突然回来了?京城的事儿可办妥了?”

  “妥了。”

  丢了这一句,又软趴趴的跟阿父、主母、姨娘行礼。

  他眼皮都没抬,抓起桌上冷透的馒头便走了。

  “孩儿去睡会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空落落的,像是被抽走了魂。

  情绪低落到谷底。

  满桌寂静。

  沈氏帕子掩嘴,尴尬的笑。“咱们二少爷这是怎么了?在外面被欺负了?”

  他回到房间,脱了鞋袜,连着脏袍子,裹进被子里,敖敖痛苦,只是不能发声。

  门外,长辈们趴着耳朵在听,担心的不行。

  姨娘问他要不要喝点暖胃的汤。

  房间里寂静无声。

  就像后院牲棚里,受伤的羊犊在舔舐伤口呢!

  这一睡,整整到第二天暮色沉沉才醒来。

  秋雨淅沥,敲打芭蕉。

  林云舟瘫在书房圈椅里,脚边滚着三四个空酒坛。

  账册摊在桌上,墨迹被雨水洇开,糊成一团。

  “少爷……”

  阿福缩在门口,“吃点吗……还热着。”

  林云舟灌了口酒,辛辣冲喉:“不饿!”

  声音不重,但阿福仍一哆嗦。

  就这样,在家里混吃等死,搞了几天,他又忽然振作了。

  他从多宝格里抽出本《孟子集注》。

  书页翻到《告子下》篇。

  他提笔蘸墨。

  笔尖悬在宣纸上空,凝住不动。

  墨珠饱满,将坠未坠。

  窗棂外,姨娘端着漆盘走过,瞥见他端坐的背影,脚步顿了顿。

  “舟儿?”她轻唤,“用些点心?”

  林云舟没抬头。

  笔尖落下,在纸上洇开一团浓黑。

  他盯着那墨团,忽然手腕一抖——

  “唰!”

  墨迹拉出长而歪斜的一竖,穿透纸背。

  像道猝不及防的刀疤。

  他搁下笔,把纸揉成团,随手丢进字纸篓。

  “备车,我去茶铺!”

  林家茶铺的幌子在风里晃荡。

  铺子里点着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柜台和几排货架。

  钱有余正趴在柜台上打盹,脑袋一点一点,下巴都快磕到算盘珠子上了。

  “啪!”

  一本厚厚的账册被重重拍在柜台上,震得算盘珠子跳了三跳。

  钱有余吓得一哆嗦,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谁……谁啊?”

  看清是林云舟,他连忙堆起笑:“哎哟!少爷!…”

  “上月城西李记的赊账,结清了没?”林云舟打断他,声音干巴巴的,没什么起伏。

  钱有余一愣:“李记?哦……哦!结了结了!前儿个刚送来的现银,都入账了!账本在这儿,您看……”

  他手忙脚乱地去翻账本。

  林云舟没接,目光扫过货架上码放整齐的茶罐:“最近收的秋茶,筛过几道?碎叶挑干净了没?”

  “筛……筛了三道!碎叶都挑出来了!按您吩咐,只留芽尖!”钱有余赶紧回答。

  “库房里那批受潮的秋茶,压的茶砖晾干了?包好了?”

  “晾干了!包好了!桑皮纸裹的,麻绳扎的,都按您走前的吩咐……”

  “拿来我看。”

  “啊?现在?”

  “现在。”

  钱有余咽了口唾沫,看着自家少爷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直打鼓。

  少爷这趟回来,怎么……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以前虽说也管铺子,可没这么……这么较真啊!

  他不敢多问,小跑着去后院库房搬茶砖。

  林云舟就站在柜台后,背脊挺得笔直,像根插在泥地里的标枪。

  他随手拿起柜台上的算盘。

  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冰凉的算珠。

  “噼啪……噼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铺子里格外清晰。

  他眼神落在算盘上,又好像没落在算盘上。

  脑子里翻来覆去,还是京城的诏狱:

  孙家那辆气派的马车。

  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半张清冷的侧脸。

  然后,帘子落下。

  马车骨碌碌走远。

  把他一个人丢在原地。

  像个傻子。

  “少爷!茶砖搬来了!”钱有余吭哧吭哧地抱着几块方方正正的茶砖进来,累得直喘气。

  林云舟回过神,放下算盘。

  他拿起一块茶砖,凑到灯下仔细看。

  桑皮纸包得严实,麻绳捆得结实。

  他指尖用力,抠开麻绳,撕开桑皮纸。

  里面是压得紧实的深褐色茶砖,带着一股陈茶的沉郁香气。

  他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嚼。

  又苦又涩。

  味道没变。

  “嗯。”他吐掉茶渣,把茶砖丢回钱有余怀里,“包回去。”

  “是……是!”钱有余手忙脚乱地重新包好。

  “把上个月所有进货出货的流水账,拿给我。”林云舟又吩咐。

  “啊?所……所有?”钱有余舌头都打结了,“少爷,那……那得有一大摞呢!”

  “拿。我有的是时间。就怕没活。”

  钱有余苦着脸,去里间搬账本。

  厚厚一沓账册堆在柜台上,像座小山。

  林云舟拖过一张凳子坐下,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

  昏黄的灯光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指尖划过一行行墨迹。

  “丙辰年九月初三,入秋茶五百斤,纹银一百五十两……”

  “九月初五,出雨前龙井三十斤,收银四十五两……”

  “九月初七,付篾匠老周头竹篓钱,铜钱八百文……”

  他看得极慢,极仔细。

  仿佛要把那些枯燥的数字,都刻进脑子里。

  铺子里静得可怕,只有他翻动账页的“沙沙”声,和钱有余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呼吸声。

  阿福端了碗热茶进来,轻轻放在柜台上:“少爷,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林云舟没抬头,也没碰那茶碗。

  阿福和钱有余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少爷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以前那个插科打诨、吊儿郎当的“废柴少爷”,好像死在了从汴京回来的路上。

  现在这个,像个……像个没有魂儿的算盘精?

  夜深了。

  林家西厢书房里,灯火通明。

  林云舟坐在书案前。

  面前摊着一本《孟子集注》。

  他手里捏着一支笔,蘸饱了墨,在雪白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地抄写。

  “养心莫善于寡欲……”

  字迹工整,力透纸背。

  可他的眼神,却空洞得吓人。

  像是透过纸笔,在看什么虚无的东西。

  抄完一页,他放下笔,拿起书。

  “养心莫善于寡欲……”

  他低声念诵,声音平板无波。

  一遍。

  又一遍。

  “养心莫善于寡欲……”

  “养心莫善于寡欲……”

  “养心莫善于寡欲……”

  窗外的风刮得更紧了,吹得窗棂呜呜作响。

  像鬼哭。

  他像是没听见,依旧捧着书,像个上了发条的偶人,不知疲倦地念着。

  “少爷……”阿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您……您歇会儿吧?都三更天了……”

  林云舟没抬头,也没停。

  “……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阿福把碗放在书案一角,看着自家少爷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眼底那两团浓重的青影,心疼得直抽抽。

  “少爷,您吃点东西吧?您从汴梁回来,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林云舟终于停下了念诵。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阿福脸上,却又好像穿过了他,落在更远的地方。

  “放着吧。”他声音嘶哑。

  阿福还想再劝,林云舟已经低下头,重新拿起笔,蘸墨,铺开一张新纸。

  “人恒过,然后能改……”

  笔尖落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他手腕悬空,正要落笔。

  忽然,鼻尖一热。

  一股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啪嗒。”

  一滴殷红的血,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迅速洇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狰狞的红梅。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少爷!”阿福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血!您流鼻血了!”

  林云舟像是才反应过来,抬手抹了一把鼻子。

  满手鲜红。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又低头看看纸上那几朵刺目的“红梅”。

  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茫然。

  “少爷!快!快仰头!”阿福手忙脚乱地冲过来,抓起一块干净的布帕就往他鼻子上捂,“我去打冷水!拿湿毛巾!”

  林云舟被阿福按着仰起头,靠在椅背上。

  冰凉的湿毛巾敷在额头上,刺激得他一个激灵。

  鼻血还在流,染红了帕子。

  他仰着头,看着头顶那根掉漆的房梁。

  眼前一阵阵发黑。

  耳边是阿福带着哭腔的絮叨:“少爷……您这是何苦啊……您看看您……脸白得像纸……眼窝都陷下去了……再这么熬下去,身子骨要垮的啊……”

  林云舟闭上眼。

  身子骨垮了?

  垮了也好。

  总比……心垮了强。

  至少,忙起来的时候,脑子里是空的。

  不会去想那辆马车。

  不会去想车帘落下时,那最后的一瞥。

  更不会去想,她此刻……在做什么?

  是不是……已经把他忘了?

  像忘掉路边的一块石头。

  “血……血止住了吗?”阿福的声音带着颤抖。

  林云舟没睁眼,只轻轻“嗯”了一声。

  阿福小心翼翼地拿开帕子,又用干净的湿布给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动作笨拙,却带着十二分的小心。

  “少爷,您听我一句劝,”阿福一边擦,一边低声哀求,“歇歇吧……啊?铺子里的账,明天再看也不迟。书……书明天再读也行。身子要紧啊……”

  林云舟睁开眼。

  目光落在书案上。

  那本《孟子集注》还摊开着。

  旁边,是那碗早已凉透的莲子羹。

  还有……那张被鼻血染红的宣纸。

  纸上,““养心莫善于寡欲……””几个字,被血污盖住了一半,显得模糊而狰狞。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墨迹和粘稠的血污。

  然后,猛地抓起那张纸。

  “刺啦——!”

  一声脆响。

  宣纸被他撕成两半。

  再撕。

  四半。

  八半……

  碎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飘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阿福吓得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林云舟看着满地的碎纸屑,胸口剧烈起伏。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肺里的浊气都吐出来。

  然后,他推开阿福的手,重新坐直身体。

  拿起笔。

  蘸墨。

  铺开一张崭新的、雪白的宣纸。

  “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

  他一笔一划,重新开始抄写。

  字迹依旧工整。

  只是那握笔的手,微微颤抖着。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像是要把所有的力气,都倾注在这笔尖。

  阿福看着自家少爷倔强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默默地收拾起地上的碎纸屑,端起那碗凉透的莲子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关门时,他最后看了一眼。

  昏黄的灯光下,林云舟伏案的背影,被拉得老长。

  孤寂得像一座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