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何时归?何时归?-《捡漏一个废郡主,废柴少爷发奋了》

  眠云巷的赵府小院。

  日头爬过西厢房檐角。

  浮着灰尘,混着院角那棵老桂树残存的甜香,闷得人透不过气。

  赵清璃背靠窗台坐着。

  素白细棉裙裾铺在冰凉的青砖上,像摊开一汪凝住的雪。

  萦绕不去:中秋夜灯会上,林云舟拽她躲进暗巷时扯的。

  “郡主当心!”

  他滚烫的呼吸擦过耳廓。

  巷口灯笼的光晕晃进来,照亮他额角细密的汗珠,还有眼底那簇烧得惊人的火苗。

  她猛地攥紧袖口!

  身体贴着的窸窣声在死寂里格外刺耳。

  “郡主脸红了?”青黛端着漆盘进来,脚步轻得像猫,嘴角却翘得老高。

  “这都第三天了,还想着中秋夜那位呢?”

  漆盘里一碗白粥,两碟酱菜,清汤寡水。

  赵清璃别过脸,脖颈绷出僵硬的弧线:“胡说什么,小心撕烂你的嘴。”

  “奴婢可瞧真真儿的!”

  青黛把盘子往小几上一搁,凑近半步,压低嗓子,“那晚回来,您耳根子红得吓人!林家那位少爷也是胆大,敢拉着您的手就往人堆里钻……”

  “闭嘴!”

  赵清璃霍然起身,带翻了手边半凉的茶盏。

  褐黄的茶水泼了一地,洇开一小片深色。

  青黛缩缩脖子,麻利蹲下擦拭,嘴里却没停:“奴婢不说就是。可顾家那边……”

  话音未落,院门“吱呀”一声响。

  脚步声又沉又急。

  “清璃!”

  帘子“哗啦”被掀开。

  舅母王氏堵在门口。

  “禁足三日,规矩还没学会?”

  她眼风扫过地上水渍,鼻子里哼了一声,“顾家送礼书的人到前厅了!赶紧收拾收拾,别摆这副丧气脸给人看!”

  赵清璃指尖掐进掌心。

  “聘礼?”

  王氏嘴角一撇,从袖袋里抽出一封洒金红帖,“啪”地拍在桌上。

  帖子边角镶着赤金云纹,沉甸甸压着桌板。

  “自己瞧!知府大人亲自拟的礼单!聘雁、绸缎、头面……样样都是顶好的!婚期也定了,下月十五,黄道吉日!”

  她拔高调子,像宣布圣旨。

  “你爹让你自己过目,查点。有短缺的,让顾家再补!”

  赵清璃盯着那封红得刺眼的聘书。

  “还愣着?”王氏尖利的声音劈开回忆,“前厅等着呢!顾家老管事亲自来的,别让人笑话咱们没规矩!”

  赵清璃深吸一口气。

  “走。”

  前厅里熏着浓重的檀香。

  一个穿着靛蓝绸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垂手立在堂下。

  正是顾府老管事顾忠。他身后两个小厮抬着朱漆礼盒,沉甸甸堆了半地。

  “郡主安好。”顾忠躬身行礼,声音平板无波,眼皮都没抬一下。

  王妃笑着上前:“顾管事辛苦!快坐!清璃,还不给顾管事看茶!”

  赵清璃没动。

  目光落在顾忠双手捧着的紫檀木匣上。

  匣盖开着,露出里面一卷明黄锦缎——正是那封烫手的婚书。

  顾忠上前一步,将木匣递到她眼前:“公子吩咐,婚书需郡主亲阅。下月十六过门,一应事宜顾家自会操办,郡主安心待嫁便是。”

  锦缎上,墨字遒劲: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落款处,“顾文轩”三个字力透纸背。

  赵清璃指尖触到冰凉的锦缎。

  “顾公子有心了。”王妃凑过来,啧啧赞叹,“瞧瞧这字!这心意!清璃,你可满意?”

  赵清璃猛地抽回手!

  锦缎卷轴“啪嗒”一声掉回匣中。

  满厅死寂。

  顾忠眼皮终于撩起一丝缝,浑浊的老眼里掠过一丝讶异。

  王氏脸色瞬间铁青。

  “手滑。”赵清璃声音清泠,听不出情绪,“青黛,收起来。”

  青黛慌忙上前接过木匣,指尖都在抖。

  王妃狠狠剜了赵清璃一眼,转头对顾忠挤出笑:“丫头害羞!顾管事别见怪!这婚事……”

  “夫人放心。”顾忠垂下眼,声音依旧平板,“公子交代,万事以郡主心意为主。聘礼已送至,老奴告退。”

  他躬身一礼,带着小厮退得干脆利落,仿佛多待一刻都嫌晦气。

  人一走,王氏脸上假笑瞬间垮塌。

  “赵清璃!”她一把攥住赵清璃手。

  “你摆脸子给谁看?顾家也是你能甩脸子的?要不是你爹倒了,顾公子能瞧上你这‘废郡主’?你是嫡长女,你得像个长女的样子!”

  赵清璃任她攥着,腕骨生疼,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没什么表情。

  “舅母说完了?”

  她轻轻抽回手,腕上已留下几道清晰的红痕。

  “我累了。”

  说完,转身就走。

  裙裾拂过冰冷的地砖,没留下一丝声响。

  王氏盯着她挺直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下月十六,绑也把你绑上花轿!”

  回到厢房,门一关。

  赵清璃背抵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林云舟蹲在自家墙根下,指尖捻着根狗尾巴草,戳蚂蚁洞玩。

  “少爷!”

  小厮阿福喘着粗气跑来,脑门上一层薄汗。

  “试过了,赵府那篱笆扎得比铁桶还严!角门换了新锁,看门的老张头鼻孔朝天,塞银子都不接!连……连青黛姑娘的影子都摸不着!”

  林云舟眼皮都没抬。

  “知道了。”

  声音闷闷的,手里的草梗“啪”地折断。

  他站起身,拍拍袍子上的灰。

  抬头望望隔壁赵府那堵高墙。

  揽月阁的窗子紧闭,帘子拉得严实,像防贼。

  晌午刚过,日头晒得人发晕。

  赵府后巷静悄悄的。

  “呼啦——!”

  一只硕大的纸鸢,歪歪扭扭地窜上天,线头攥在林云舟手里。

  那纸鸢画得潦草——

  圆脑袋,眯缝眼,嘴角咧到耳根,笑得没心没肺。

  月白绸衫松垮垮挂在身上,领口歪斜,活脱脱一个“废柴”模样。

  最扎眼的是额角,用朱砂点了老大一块“疤”,正是他翻墙摔的“光辉印记”。

  纸鸢越飞越高,线绳绷得笔直。

  风一吹,那“废柴”笑脸在空中晃晃悠悠,正对着揽月阁紧闭的窗棂。

  窗内。

  赵清璃执笔的手悬在半空。

  一滴墨“啪嗒”落在宣纸上,洇开一团黑。

  她蹙眉,抬眼望向窗外。

  目光撞上那只丑得惊心动魄的纸鸢。

  那咧到耳根的笑脸,那额角的“疤”……

  “噗嗤——”

  一声极轻的笑,猝不及防地从她紧抿的唇边逸出。

  她立刻绷住脸,别过头。

  耳根却悄悄染上一抹极淡的霞色。

  “哪个不长眼的!敢在郡主院外放这等腌臜物!”

  一声尖利的呵斥炸响!

  赵府管事赵安带着两个粗壮仆役,黑着脸冲出来。

  “还不快滚!惊扰了郡主,仔细你的皮!”

  那“废柴”笑脸晃了晃,一头栽下来,挂在墙头酸枣树的刺丛里,破了个大洞。

  林云舟溜了。

  他猫在墙后,只露出半只眼睛。

  看着那破纸鸢在风里飘零,树上夭折。

  “不知道她看见了吗?”他捅捅阿福。

  阿福揉揉眼:“啊?应该会吧。这么高……”

  隔天,林家茶铺后院。

  林云舟蹲在炒茶的大铁锅旁,鼻尖沾着灰。

  “少爷,赵府采买的王嬷嬷刚在‘一品香’茶庄订了十斤上等龙井,说是要送往汴梁吏部侍郎府上的节礼!”阿福压低嗓子报信。

  林云舟眼睛“噌”地亮了。

  他抓起一把新焙的茶青,指尖捻了捻。

  “龙井?送礼?”

  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阿福!关门!把库房里那罐‘吓煞人香’的碧螺春老茶头搬出来!”

  夜深。

  油灯熬干了三盏。

  林云舟伏在案上,头发挠成了鸡窝。

  面前摊着十几张废稿——

  竹篓太俗,陶罐太笨,锦盒……像暴发户!

  “有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

  抓起一把新采的嫩竹叶,三两下编成个巴掌大的玲珑小篓。

  篓身细密,留几片青翠竹叶做点缀。

  又寻来半张素白桑皮纸,裁成寸许小笺。

  提笔蘸墨,笔走龙蛇——

  “云山雾绕一叶春”。

  字迹竟难得带了几分清峭风骨。

  “成了!”

  他将几片形如雀舌、翠绿带毫的极品龙井,小心装入竹篓。

  合上盖子,系一根靛蓝丝绦。

  雅致得像幅水墨画。

  次日晌午。

  “一品香”茶庄门口。

  阿福穿着一身半旧绸衫,头戴瓜皮小帽,腋下夹着个蓝布包袱,探头探脑。

  柜台后,胖掌柜正拨着算盘。

  “掌柜的,”阿福堆起笑,嗓门拔高。

  “您这儿收散茶不?祖传的手艺,极品龙井!”

  他“哗啦”抖开包袱——

  十个玲珑竹篓排开,清冽茶香混着竹叶清气,瞬间弥漫开来!

  胖掌柜小眼睛一亮!

  捏起一个竹篓,对着光细看。

  “嗯……形、色、香都是顶好的!哪来的?”

  “徽州老家带来的,就这点压箱底的宝贝!”

  阿福搓着手,“掌柜的您慧眼,给个实在价?”

  胖掌柜捻着胡须,眼珠一转。

  “篓子倒是别致……这样,二两银子一个,茶我留下,篓子你拿走!”

  阿福心里骂了句“老狐狸”,脸上却笑得更欢:“掌柜的说笑了!这竹篓是苏州‘云涧斋’大师的手笔,光工钱就不止二两!您瞧这‘云山雾绕一叶春’,多风雅!送礼最体面!赵府王嬷嬷不是正寻好茶送汴梁贵人吗?您把这献上去,保管脸面有光!”

  胖掌柜手一抖!

  “你……你怎么知道赵府采买……”

  阿福凑近,压低声音:“临安府谁不知道王嬷嬷是赵府采办的头一份?这等好东西,不紧着她,难道便宜别家?”

  胖掌柜盯着那竹篓,心思活络了。

  一咬牙:“五两!连茶带篓!”

  “成交!”

  午后,赵府后角门。

  王嬷嬷验完“一品香”送来的十斤龙井,正欲关门。

  胖掌柜赔笑着塞过来一个小巧蓝布包。

  “嬷嬷辛苦!这点小玩意,新得的,您尝尝鲜!”

  王嬷嬷捏了捏布包,硬硬的。

  掀开一角——

  翠绿竹篓映入眼帘,茶香清冽。

  “哟,倒是个巧宗儿。”她脸上露出点笑模样,顺手揣进袖袋,“掌柜有心了。”

  揽月阁。

  青黛端着铜盆进来,盆沿搭着块雪白棉帕。

  “小姐,净手。”

  她眼角余光扫过妆台——

  那个靛蓝小布包,正静静躺在菱花镜旁。

  赵清璃净了手,拿起布包。

  指尖拂过细密竹篓,清凉沁骨。

  掀开盖子,几片蜷曲的翠叶静静躺着,形如雀舌,毫锋显露。

  茶是好茶。

  她目光落在篓底。

  “是阿福悄悄递进来的”青黛小声说。

  一张折成方胜的素白小笺,露出一角。

  展开。

  四行墨字跳入眼帘——

  “郡主是龙井,我是白开水。”

  “你离后,日子没滋味,活像涮锅水。”

  “窗台歪脖兰,夜夜挠心扉。”

  “冰蟾蜍瞪眼:何时归?何时归?”

  噗——

  青黛正倒茶,一口水全喷在帕子上,呛得直咳嗽。

  赵清璃捏着纸笺,笑得发抖。

  “登徒子。”

  她低声吐出三个字。

  将纸笺随手丢进盛着残茶的青瓷盂里。

  墨迹遇水,迅速洇开,模糊成团。

  窗外。

  林云舟仰头眼巴巴望着那宅子那小楼。

  直到看见青黛端着铜盆出来,泼水时,一小团模糊的纸浆混在茶叶渣里滚落。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露出一口白牙。

  像只偷到腥的猫。

  风过庭院。

  竹篓里的龙井茶,幽香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