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病房守夜-《回到80年代,乡村幸福快乐生活》

  夜晚的陪产病房,沉入一片被消毒水气味包裹的静谧。

  日光灯管发出低微的嗡鸣,映照着洁白的墙壁和床单,更添几分清冷。

  只有临床产妇轻微的呼吸声,以及远处护士站偶尔模糊的低语,才打破这近乎凝固的安宁。

  高红梅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隆起的腹部在薄被下勾勒出圆润的弧度。

  她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额角沁着细密的虚汗,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清亮,像沉静的湖泊,里面盛满了初为人母的期待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心,目光温柔地落在床边那个守候的身影上。

  周振华蜷坐在那个小小的、硌人的马扎上,背脊微驼,像一张被拉满又疲惫松弛的弓。

  他读书人的大手一直小心翼翼地包裹着高红梅放在被外的手指,指腹无意识地、轻轻地摩挲着她手背上因为输液留下的微凉痕迹。

  他的目光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系在高红梅的脸上,病房里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只有她是清晰的、唯一的焦点。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张病床和床边的方寸之地。

  时间在药水点滴的细微声响中缓慢爬行。

  窗外深沉的夜色,如同浓墨般晕染开来。周振华的眼皮开始沉重地打架,每一次眨眼都像是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才能重新掀开。

  他强撑着,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虎口,试图用疼痛驱散困倦,目光努力聚焦在妻子平静的睡颜上。

  然而,连日来的奔波、紧张和此刻放松下来的守护,让疲惫像潮水般不可抗拒地将他淹没。

  凌晨两点的寂静里,他的头终于不受控制地向前一点,再一点,最后,整个上半身沉重地向前倾倒,

  “咚”

  的一声轻响,额头抵在了病床边缘的金属栏杆上,侧脸贴着冰凉的被单,就那么沉沉地、毫无防备地趴着睡着了。

  高红梅其实并未入睡。

  身体的沉重和临产的微妙不适让她保持着清醒。

  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周振华,看着他强撑的坚持,看着他最终被疲惫击倒的姿势。

  那声轻微的撞击声让她心头一揪。

  看着他高大的身体委屈地蜷缩在小小的马扎上,脑袋别扭地搁在床沿,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紧蹙着,呼吸也变得粗重。

  一股酸楚的疼惜瞬间淹没了她。

  她费力地侧过一点身子,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摇了摇周振华厚实的肩膀。

  “振华?振华,醒醒。”

  她的声音像羽毛拂过,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和满满的温柔。

  周振华猛地一震,像是从深水中被拽出,骤然惊醒。他茫然地抬起头,额头上被栏杆勒出了一道浅浅的红印,眼神迷蒙地看向高红梅,

  带着浓重的睡意:“嗯?……怎么啦,红梅?”声音含混不清。

  “你这样趴着睡,脖子要断了,多难受啊。”

  高红梅心疼地指了指旁边那张展开的简易折叠躺椅,“去躺椅上歇会儿吧,能舒展些。”

  周振华用力眨了眨眼,驱散眼前的模糊,看清了妻子的关切,却固执地摇头,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却异常坚定:“不,我就想这样守着你。不这样看着你……我……”他顿住了,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难以言说的恐惧堵在胸口,最终化作一句低沉的、带着后怕的呢喃,

  “我真害怕,眼睛一闭一睁,你……你就突然不见了。”

  这话语像一块滚烫的炭,瞬间烙在高红梅的心尖。

  一股暖流伴随着强烈的酸涩涌上眼眶。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怜惜,轻轻梳理着他睡得有些凌乱的、硬硬的短发,动作无比轻柔,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傻瓜,”她声音更柔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怎么会消失呢?我这不好好在这儿吗?肚子里揣着咱们的娃呢。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赶都赶不走。

  ”她的指尖滑过他紧蹙的眉心,想将那抹忧虑平平。

  周振华没有回应,只是像被施了定身咒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那目光深邃、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仿佛要将她此刻的容颜,连同她话语里的每一个音节,都镌刻进灵魂深处。

  病房里微弱的光线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种奇异的光亮,时间仿佛真的在他执着的凝视中静止了。

  高红梅被他看得脸颊发烫,一种久违的、属于少女的羞涩悄然爬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想别开脸,却被那目光牢牢锁住。红晕从耳根迅速蔓延至整个脸颊,像初绽的桃花。

  “看……看啥呢?有啥好看的……”她嗔怪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和扭捏,想用薄被遮住自己发烫的脸。

  然而,周振华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她的羞涩浑然不觉。

  他依旧痴痴地望着,嘴唇微动,一句低语如同梦呓般滑出,

  带着令人心悸的直白和滚烫:“老婆,”他轻轻唤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沙哑,却蕴含着海一样深沉的情意,“你真美……我怎么都看不够,一辈子……都看不够。”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高红梅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她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的男人,会说出这样直击心扉的情话。

  如此直白,如此真诚,毫无雕饰,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力量。

  一股强烈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清晰地感觉到它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畔轰鸣。

  “你……你再胡说这些奇怪的话,”高红梅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连呼吸都有些急促,她猛地将被子拉高,几乎要把整个头埋进去,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带着明显的羞恼,

  “我……我就不理你了!”她缩在被子里,心乱如麻。

  过去的周振华,对她总是冷淡疏离,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连多看一眼都吝啬。

  可自从她住院以来,他就像变了个人。

  笨拙的关怀,寸步不离的守护,

  还有这些……这些让她脸红心跳、无所适从的“奇怪”话!

  这巨大的转变让她既甜蜜又惶恐,甚至隐隐有些不安的恼怒——他到底怎么了?

  然而,那甜蜜的滋味却像最上等的蜜糖,丝丝缕缕,顽固地渗透进她的四肢百骸。

  这些从未听过的温言软语,如同荒漠中的甘霖,让她在病痛和疲惫中,尝到了一种近乎不真实的幸福。

  就在她缩在被子里胡思乱想时,一只温热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探进来,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力道,轻轻地将她的脸从被子里“挖”了出来,让她不得不再次面对他。

  周振华的目光灼灼,像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苗,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痛楚。

  他深深地望进高红梅的眼底,仿佛要穿透她的瞳孔,一直看到灵魂的最深处。

  “红梅,”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压抑的、梦魇般的沉重,“前几天……我做了一个噩梦。”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攒勇气,喉结艰难地滚动,

  “在梦里……我混账,我跟你离婚了……然后我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去了城里……等我……等我再回来找你的时候……”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抓着高红梅的手也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我跑遍了所有地方……家里……地里……村里……哪里都找不到你!所有人都说……说你不见了……那种感觉……”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浮出水面,眼底是深切的恐惧和绝望,

  “像天塌了,像心被挖空了……太可怕了……红梅,我好怕……我真的好怕失去你啊!” 那噩梦的余威,此刻清晰地写在他痛苦扭曲的脸上。

  高红梅的心,被他话语里巨大的恐惧和痛苦狠狠攥紧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一向坚韧如山、此刻却脆弱得像个孩子的男人,看着他脸上清晰的泪痕(不知何时滑落的),

  看着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后怕。所有的羞涩、疑虑、恼怒,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汹涌的心疼和想要抚平他伤痛的冲动。

  她不再言语,只是伸出另一只没有被他握住的手,用温暖的掌心,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粗糙的、带着泪痕的脸颊。指尖拂过他眉心的刻痕,拂过他紧抿的嘴角,用行动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和承诺。

  “别怕,振华,”她的声音像最柔软的丝绸,包裹着他颤抖的灵魂,“那只是一场梦,一场很坏很坏的梦。梦都是反的,你忘了吗?我不会离开的,永远都不会。”

  她的目光坚定而温柔,如同磐石,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守着我们的孩子,守着这个家,好好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谁也分不开我们。”

  每一个字,都像温暖的泉水,注入他冰冷恐惧的心田。

  周振华贪婪地汲取着她掌心的温度和话语的力量,反手将她抚摸自己脸颊的手也紧紧握住,两只大手将她的柔荑完全包裹,仿佛那是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力道之大,让高红梅微微蹙眉,却没有抽回。

  看着丈夫布满血丝的双眼,深陷的眼窝,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还有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疲惫,高红梅的心揪得更紧了。

  “振华,”

  她轻声说,带着不容置疑的疼惜,

  “明天……明天你就回去吧。好好歇几天,睡个囫囵觉。

  让咱妈过来照顾我就行,她比你有经验。”

  周振华闻言,

  沉默了片刻。

  他确实感到骨头缝里都透着累,像散了架一样。

  而且……他心里确实盘算着要回去一趟,正好办一些事情。

  他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嗯……行吧。听你的。”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

  窗外的墨色似乎淡了一些,透出极淡的灰白。

  病房里的灯光显得愈发清冷。

  高红梅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腰身,费力地朝床铺内侧挪动,留出外侧足够一个人躺下的空间。

  医院的薄被被她掀开一角。

  她侧过头,看向坐在马扎上、强打精神的周振华,

  声音温柔得像哄孩子:“晚上凉气重,那折椅又硬又窄,还没被子盖,容易着凉。这床够大,你……你上来睡吧。挤一挤,暖和。”

  周振华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同床?在医院的陪产病房?

  这……这完全超出了他贫瘠的想象边界。

  一股巨大的暖流伴随着强烈的悸动瞬间冲上头顶,让他耳根都烫了起来。他有些手足无措,

  眼神闪烁着,迟疑地伸出手,

  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床沿——那里还残留着高红梅身体的余温,暖暖的,熨帖着他冰凉的手指。

  高红梅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和笨拙,主动伸出手,越过那点距离,再次坚定地握住了他微凉的手。

  她的手指纤细却有力,传递着无声的邀请和安抚。

  指尖传来的细腻温润和那份坚定的力量,彻底瓦解了周振华最后一丝顾虑。

  他不再犹豫,动作尽量轻缓地脱掉外衣和鞋子,小心翼翼地侧身躺到了那张狭窄的病床上。

  身体不可避免地紧挨着妻子,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热和腹中胎儿轻微的动静。

  他紧张得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高红梅却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头轻轻靠向他坚实的臂膀,一只手依旧与他紧紧相扣。

  狭窄的病床上,两人像两片互相依偎取暖的叶子。

  呼吸渐渐交融,体温互相传递。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有黑暗中彼此紧握的手,和两颗同样激烈跳动、又逐渐归于安宁的心跳声。

  窗外,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悄然滑过。这一夜,在消毒水的气味和彼此相依的温暖中,他们竟都沉沉睡去,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和深沉。

  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薄纱般的晨雾还慵懒地笼罩着沉睡的村庄和田野。

  一个瘦小的身影已经挎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篮,步履匆匆地行走在通往镇医院的土路上,正是高大娘。

  篮子里装着刚煮好、用厚棉布裹得严严实实保温的鸡蛋和红糖水。

  她一夜惦记着闺女,越想越不放心周振华那个糙汉子能照顾好临产的孕妇,天不亮就起身张罗,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就往医院赶。

  推开病房门,高大娘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相拥而眠的女儿女婿。她愣了一下,随即放轻了脚步。周振华睡眠极浅,几乎是门响的同时就睁开了眼睛。

  看清是丈母娘,他立刻竖起一根食指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示意高红梅还在熟睡。他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从妻子身边挪开身体,生怕惊醒她,然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到门口。

  “妈,您来了。”

  周振华压低声音,带着熟睡的沙哑。

  他快速而清晰地交代着:“红梅情况还好,医生说是三胞胎,得特别小心。现在还没动静,但随时可能生。

  您多留心,要是她感觉不对劲,或者下面见红了、破水了,马上按铃叫护士!千万别耽搁!她需要什么您就……” 他事无巨细地叮嘱着,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高大娘连连点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认真:“哎,哎,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回去吧,这儿有我呢!你快回去歇歇,看你眼窝都青了!”她心疼地打量着女婿憔悴的脸。

  周振华点点头,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妻子,才拿起自己简单的行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

  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孤零零地停在医院门口,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更加沧桑。

  乡间土路坑洼不平,三轮车颠簸得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船。

  离家还有百十米远,一声狂喜的吠叫就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只见一条大黄狗从院门里箭一般射了出来,它身上的毛发沾着泥土和草屑,显得有些蓬乱枯燥,却丝毫不影响它的兴奋。

  它疯狂地摇着尾巴,绕着艰难前行的三轮车又蹦又跳,喉咙里发出激动不已的“呜呜”声,用湿润的鼻子去蹭周振华的裤腿,仿佛在控诉他离开太久的委屈,又像是在表达失而复得的狂喜。

  “大黄!”周振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想我了是不?”

  大黄的叫声惊动了屋里的人。

  高老汉叼着那根磨得油亮的旱烟杆,慢悠悠地踱步出来。他眯着眼,看清是周振华,紧走几步迎到院门口,

  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回来啦?红梅咋样了?娃没事吧?” 烟锅里的烟丝明明灭灭。

  周振华费力地刹住车,跳下来时感觉腿都有些发软。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混着汗水和晨雾的水汽,长长吁出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爹,还好送得及时!医生说了,红梅怀的是……是三个娃!三胞胎啊!这要是再晚点儿……”

  他顿住了,没再说下去,但那心有余悸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三……三胞胎?!” 高老汉叼着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浑然不觉,一双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微张着,脸上混合着震惊、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半天才喃喃地重复道,

  “老天爷……三……三个?这……这……”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一时语塞,只能反复咀嚼着这个惊人的消息。

  这时,高大壮也从屋里探出身来。他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对话,脸上紧绷的线条在看到周振华平安归来并带回好消息后,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下来。

  他靠在门框上,目光在激动得有些失态的老爹和疲惫不堪的妹夫身上扫过,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撇了撇嘴,暗自嘀咕了一句:“啧,这小子……这回总算是干了件人事儿。”

  虽然语气依旧带着点习惯性的挑剔,但眼底深处,却悄然掠过一丝释然和不易察觉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