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壮那句“振华特意点的”烤鱼还在空气里霸道地飘着香,混合着蒜蓉、酱料和焦香的海味,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周振华那句清晰沉稳的“是我老丈人,高老汉”的话音也才刚落不久,余韵仿佛还在烤架的烟火气里打着旋儿。
棚子里炭火噼啪作响,油脂滴落激起更猛烈的火苗和香气,食客们满足的咀嚼声、碰杯声、谈笑声交织成一片喧闹的背景音,一切都沉浸在食物带来的原始快乐和烟火的热烈氛围中。
然而,当“老丈人”、“女婿”、“大舅哥”这几个词,像几颗滚烫的、带着明确归属烙印的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娜娜这群年轻女孩原本荡漾着粉色涟漪的心湖时,激起的却是一片片带着苦涩咸腥的失落浪花。
这烟火人间最寻常的家庭称谓,此刻却成了击碎她们朦胧幻想的利刃。
娜娜手里捏着刚剥了一半的虾壳,粉色的虾壳尖端还带着点透明的虾脑,动作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彻底僵住了。
她脸上那抹因运动、兴奋以及面对心仪对象时自然泛起的红晕,如同被无形的海风瞬间卷走,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失血的苍白。
那双不久前还亮晶晶、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倾慕的眼睛,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翳,瞬间黯淡下去。
长长的睫毛像受了惊的蝶翼,迅速低垂,试图遮掩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有猝不及防的惊讶,有美梦落空的巨大失落,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少女情怀骤然破碎带来的尖锐难过。她无意识地把那只剥了一半、露出诱人粉白虾肉的虾放回油腻的盘子里,指尖沾上的油渍和虾腥味儿都浑然不觉。
刚才还让她赞不绝口、觉得鲜美弹牙的虾肉,此刻在她嘴里残留的记忆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滋味,变得寡淡无味。心里有个小小的角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掏空了,空落落地灌着凉风。
一个清晰的、带着自嘲的叹息在她心底响起:难怪……难怪他对周围那些或热烈或含蓄的目光总是那么淡然自若,仿佛置身事外……原来……名草早已有主。这认知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心头,让她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她旁边的短发女孩反应更直接,也更稚嫩。
她正小心翼翼地夹着一块雪白肥厚、裹着金黄蒜蓉的扇贝肉,满心欢喜地往嘴边送,周振华的话音入耳,如同晴天霹雳。筷子瞬间停在了半空,整个人像被点了穴,连呼吸都屏住了。
扇贝肉上那诱人的金色汁水承受不住重力的拉扯,“吧嗒”一声,滴落在油腻的塑料桌布上,晕开一小圈深色的油渍,她也浑然不觉。
脸颊上那抹青春洋溢的红晕迅速被一种失魂落魄的茫然取代,眼睛瞪得圆圆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照着难以置信的巨大失望。
她微微张着嘴,似乎想发出一声惊呼或疑问,但最终喉咙里只挤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浓失落和委屈的“啊……”,那气音轻得像一声心碎的叹息。
随即,她飞快地低下头,仿佛怕被人看到眼底涌上的水光,用力咬住了粉嫩的下唇,贝齿深陷,留下清晰的齿痕,强忍着不让那份骤然袭来的酸涩化作实质。
刚才还觉得无比诱人、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扇贝,此刻在她模糊的视线里失去了焦点。那些隐秘的、带着粉红泡泡的幻想,那些关于邂逅和可能性的小心思,还没来得及在心底舒展开,就被这残酷的现实“啪”地一声,无情地戳破了。
一股强烈的、带着咸味的酸涩不受控制地直冲鼻尖,让她眼眶发热。
稍远处的长发女孩,原本正侧头和同伴小声说着话,嘴角还挂着得体的微笑。周振华的话像一阵冷风刮过,那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变得僵硬而不自然。
她端起冰镇饮料的手停在半空,白皙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承受不住压力,沿着她微凉的指腹滑落,滴在桌面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
她的眼神像受惊的小鹿,飘忽地、带着一丝慌乱掠过周振华那线条分明、在炉火映照下更显俊朗的侧脸轮廓,又像被烫到般迅速移开,最终失焦地落回自己面前那杯气泡渐消的饮料上。
长长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忧郁的阴影。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试图不让失态太过明显,但微微蹙起的秀眉,和那一声几乎被棚内喧嚣淹没、却饱含了无限惋惜与怅然的轻叹“唉……”,像泄露心事的密码,清晰地暴露了心底最真实的惊涛骇浪。
那种感觉,无比清晰——就像偶然路过橱窗,一眼就被一件完美契合所有想象、璀璨夺目的珍宝攫住了心神,正心旌摇曳、浮想联翩之际,却猝不及防地瞥见了玻璃上那刺眼的“已售出”标签。
巨大的失落感,深深的遗憾,还有一种难以言喻、仿佛心尖被轻轻揪了一下的怅然若失,瞬间将她淹没。
她几乎是有些失态地端起杯子,仰头猛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那刺骨的寒意滑过喉咙,试图强行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让她眼眶发胀的酸胀感。
而那位一直慵懒地靠在躺椅里、散发着成熟魅力的豹纹比基尼美女,此刻的反应则更为内敛,却也透着一股世故的冷意。
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精心描画的脸庞,如同戴上了一副完美的面具,让人难以窥探真实的表情。然而,当“女婿”二字清晰地钻进她敏锐的耳朵时,那涂着鲜艳蔻丹、原本在躺椅扶手上漫不经心、带着点诱惑意味轻轻敲击的指尖,倏然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完全静止了。
饱满红唇边那抹若有似无、带着玩味、兴趣和几分狩猎者般势在必得的弧度,也瞬间凝固,随即,如同被无形的冰霜覆盖,缓缓地、几不可察地向下抿紧,最终拉成了一条略显冷硬、透着一丝不悦的直线。她微微侧过头,墨镜镜片精准地转向了周振华的方向,无声地“锁定”了他几秒钟。
那目光隔着深色的镜片,带着一种重新审视、评估和迅速降温的意味。
之前的兴趣盎然和隐约的热度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纯粹的、带着点被愚弄(尽管对方从未暗示)的不甘,以及一丝属于成熟女性的、迅速接受现实的冷静遗憾。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优雅地端起旁边小桌上那杯色彩艳丽的冰镇鸡尾酒,送到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
喉头随着吞咽的动作优雅地滑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彻底地咽下某种未能如愿、此刻显得格外多余的滋味。
一阵带着咸腥的海风适时地拂过,吹动她精心打理、如海藻般浓密的卷发,发丝掠过墨镜边缘,却带不走那份因“名草有主”而突然降临的、带着现实凉意的淡淡遗憾。
“唉……”
不知是娜娜还是长发女孩,又或者只是她们共同的心声,最终化作了一声清晰可闻的、充满了无限惋惜的叹息。
这声叹息,像一滴滚烫的油落入了平静的水面,瞬间引爆了女生们压抑着的、低落的情绪旋涡。
“真是……太可惜了……”
娜娜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带着浓浓的失落和委屈嘟囔出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旁边几个女孩耳中,
“周大哥这么好的人……”
她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但那份
“为什么不是我遇到”、“为什么这么早就属于别人”的遗憾,不言而喻。
短发女孩依旧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
“是啊……怎么就……结婚了呢……”
语气里的遗憾和失落几乎要化为实质,滴落在面前的盘子里。
长发女孩也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看透世事的自嘲和无奈:
“所以说……这世上的好男人啊,不是名花有主,就是英年早婚……下手晚了,连汤都喝不上热的。”
她的话精准地戳中了其他女孩的心事,引来一阵更加低落、更加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和更加沉重的叹息,空气中弥漫着少女心集体凋零的微酸气息。
这弥漫开来的、属于青春幻灭的集体遗憾,与旁边男生们那没心没肺、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反应,形成了鲜明到近乎滑稽的对比。
大刘正埋头对付一只烤得焦香四溢的螃蟹,满手满嘴都是油,听到女生们此起彼伏、如丧考妣的叹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突然接通了某根迟钝的神经,猛地一拍油腻的大腿,力道之大差点把面前的塑料桌拍得跳起来,引来一阵惊呼。
他指着那群情绪低落到谷底的女孩,又看看依旧气定神闲、仿佛置身事外的周振华,恍然大悟般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大笑:
“哈哈哈!我说呢!这气氛怎么突然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原来你们……哈哈哈!没戏啦!彻底没戏啦!周哥早就是有主的名花啦!嫂子肯定也是位天仙般的大美人!对不对周哥?”
他挤眉弄眼地看着周振华,语气里充满了“兄弟我懂你魅力无边”的粗犷调侃和“看你们这帮小丫头片子吃瘪”的直男式得意。
眼镜儿也推了推滑落到鼻梁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促狭和看热闹的光芒,立刻加入了调侃的阵营:
“就是就是!这不明摆着嘛!周哥这样的极品——盘靓条顺、能文能武、事业有成、还特么重情重义!那不得早八百年就被独具慧眼的嫂子拿下,牢牢拴在家里了?你们啊,还是太年轻,晚生了几年,没赶上趟儿!死心吧死心吧!别惦记啦!”
他的话像火上浇油,立刻引来男生们一阵更加响亮的、带着起哄意味的哄笑,更让本就羞恼交加的女孩们炸了毛,纷纷红着脸,拿起桌上吃剩的贝壳残骸、竹签子,作势要砸向这两个讨厌鬼。
“大刘!你个大嘴巴!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眼镜儿!你讨厌死了!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砸他们!”
棚子里顿时充满了女孩们羞愤的娇叱、男生们更响亮的哄笑和假装躲避的嬉闹声。
刚才那点弥漫的、带着酸涩的失落氛围,被这充满市井活力的喧闹瞬间冲散、稀释了不少,重新被食物的香气和年轻人的活力填满。
风暴中心的周振华,看着眼前这场因他婚姻状况而意外引发的、充满青春气息的“小骚动”,脸上依旧带着那副平静温和、仿佛洞悉一切却又置身事外的浅笑。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多说什么去安抚或澄清,仿佛这只是烟火人生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他只是从容地拿起一串烤得焦香四溢、滋滋冒油的鱿鱼须,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大黄似乎天生就懂得察言观色,感受到了女孩子们低落的气场,它从周振华脚边站起来,摇着尾巴,凑到情绪最低落的娜娜脚边,用它那湿漉漉、凉丝丝的鼻子,讨好地、带着安慰意味地蹭了蹭她裸露的小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温柔的“呜呜”声。
脚踝处传来的湿凉触感和大黄那充满灵性的、带着关切的眼神,像一股暖流,稍稍驱散了娜娜心头的阴霾。
她深深叹了口气,暂时抛开了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弯腰温柔地摸了摸大黄毛茸茸、手感极好的脑袋,带着点自我安慰的无奈,小声嘀咕道:
“算了算了……还有大黄呢……大黄又暖又乖,比某些不解风情的木头强多了……”
语气里是释然,也带着点少女情怀落空后的小小赌气。
高大壮端着新烤好的一大盘油亮喷香的海鲜拼盘走过来,正好听到了最后几句笑闹和娜娜的嘀咕。他那张被烟火熏得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朴实的、过来人般了然于胸的笑容,洪亮的嗓门再次成为棚里的主旋律:
“嗨!年轻人们!瞎琢磨啥呢!缘分这东西啊,老天爷早给你安排好了,该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想也白想!来来来!刚出炉的炭烤大虾!新鲜着呢!都趁热吃!吃饱了喝足了,才有力气在正道上找对象!”
他麻利地把香气扑鼻的烤虾分到各桌,爽朗浑厚的笑声像一阵强劲的海风,彻底驱散了角落里最后一丝因少女心事破碎而带来的阴霾。
角落里,高老汉依旧沉默如礁石,专注地给一条新上架的海鱼刷着酱料。
炉火跳跃,明灭不定的火光在他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流淌,刻画出沧桑与一种沉静的智慧。
他浑浊却并非无光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极其短暂地扫过那群情绪如过山车般起伏的年轻人,又无声地落回手中那条被酱料浸润得油光发亮、即将接受烈火考验的鱼身上。
他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稳稳地握着那把磨得发亮的酱刷,动作依旧缓慢、均匀而专注,仿佛刚才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只是在没人注意的瞬间,在那跳跃火光的阴影深处,他那如同饱经风浪的礁石般沉默而紧抿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却又真实地存在过。
随即,他对着炭炉深处那烧得通红的木炭,不紧不慢、带着一种沉甸甸生活韵律地扇了几下那把边缘破损的旧蒲扇。
青烟袅袅升腾,带着酱料特有的醇厚咸香、炭火的焦灼气息、海鱼最原始的腥鲜,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历经沧桑老人的淡然与豁达,无声地弥漫、交融,最终完全浸透在这喧闹、鲜活、充满了人间百味的烟火人间。
带着咸腥与凉意的海风,持续不断地从棚子的缝隙和敞开的门口钻入,吹散了弥漫的油烟和年轻人身上散发的燥热,也试图吹动那些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小幻灭与情绪起伏的心事。
食物的霸道香气重新占据了感官的巅峰,白日里的疲惫,青春萌动中那点无疾而终的失落与酸涩,最终都被这浓烈、真实、带着汗味、油香和人情暖意的市井烟火,温柔而有力地包裹、熨帖、抚平。
生活最本真的滋味,就在这炭火的噼啪、酱料的辛香、喧闹的笑语和沉默的守望中,流淌不息。
周振华那句清晰沉稳的“是我老丈人,高老汉”的话音也才刚落不久,余韵仿佛还在烤架的烟火气里打着旋儿。
棚子里炭火噼啪作响,油脂滴落激起更猛烈的火苗和香气,食客们满足的咀嚼声、碰杯声、谈笑声交织成一片喧闹的背景音,一切都沉浸在食物带来的原始快乐和烟火的热烈氛围中。
然而,当“老丈人”、“女婿”、“大舅哥”这几个词,像几颗滚烫的、带着明确归属烙印的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娜娜这群年轻女孩原本荡漾着粉色涟漪的心湖时,激起的却是一片片带着苦涩咸腥的失落浪花。
这烟火人间最寻常的家庭称谓,此刻却成了击碎她们朦胧幻想的利刃。
娜娜手里捏着刚剥了一半的虾壳,粉色的虾壳尖端还带着点透明的虾脑,动作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彻底僵住了。
她脸上那抹因运动、兴奋以及面对心仪对象时自然泛起的红晕,如同被无形的海风瞬间卷走,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失血的苍白。
那双不久前还亮晶晶、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倾慕的眼睛,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翳,瞬间黯淡下去。
长长的睫毛像受了惊的蝶翼,迅速低垂,试图遮掩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有猝不及防的惊讶,有美梦落空的巨大失落,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少女情怀骤然破碎带来的尖锐难过。她无意识地把那只剥了一半、露出诱人粉白虾肉的虾放回油腻的盘子里,指尖沾上的油渍和虾腥味儿都浑然不觉。
刚才还让她赞不绝口、觉得鲜美弹牙的虾肉,此刻在她嘴里残留的记忆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滋味,变得寡淡无味。心里有个小小的角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掏空了,空落落地灌着凉风。
一个清晰的、带着自嘲的叹息在她心底响起:难怪……难怪他对周围那些或热烈或含蓄的目光总是那么淡然自若,仿佛置身事外……原来……名草早已有主。这认知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心头,让她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她旁边的短发女孩反应更直接,也更稚嫩。
她正小心翼翼地夹着一块雪白肥厚、裹着金黄蒜蓉的扇贝肉,满心欢喜地往嘴边送,周振华的话音入耳,如同晴天霹雳。筷子瞬间停在了半空,整个人像被点了穴,连呼吸都屏住了。
扇贝肉上那诱人的金色汁水承受不住重力的拉扯,“吧嗒”一声,滴落在油腻的塑料桌布上,晕开一小圈深色的油渍,她也浑然不觉。
脸颊上那抹青春洋溢的红晕迅速被一种失魂落魄的茫然取代,眼睛瞪得圆圆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照着难以置信的巨大失望。
她微微张着嘴,似乎想发出一声惊呼或疑问,但最终喉咙里只挤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浓失落和委屈的“啊……”,那气音轻得像一声心碎的叹息。
随即,她飞快地低下头,仿佛怕被人看到眼底涌上的水光,用力咬住了粉嫩的下唇,贝齿深陷,留下清晰的齿痕,强忍着不让那份骤然袭来的酸涩化作实质。
刚才还觉得无比诱人、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扇贝,此刻在她模糊的视线里失去了焦点。那些隐秘的、带着粉红泡泡的幻想,那些关于邂逅和可能性的小心思,还没来得及在心底舒展开,就被这残酷的现实“啪”地一声,无情地戳破了。
一股强烈的、带着咸味的酸涩不受控制地直冲鼻尖,让她眼眶发热。
稍远处的长发女孩,原本正侧头和同伴小声说着话,嘴角还挂着得体的微笑。周振华的话像一阵冷风刮过,那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变得僵硬而不自然。
她端起冰镇饮料的手停在半空,白皙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承受不住压力,沿着她微凉的指腹滑落,滴在桌面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
她的眼神像受惊的小鹿,飘忽地、带着一丝慌乱掠过周振华那线条分明、在炉火映照下更显俊朗的侧脸轮廓,又像被烫到般迅速移开,最终失焦地落回自己面前那杯气泡渐消的饮料上。
长长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忧郁的阴影。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试图不让失态太过明显,但微微蹙起的秀眉,和那一声几乎被棚内喧嚣淹没、却饱含了无限惋惜与怅然的轻叹“唉……”,像泄露心事的密码,清晰地暴露了心底最真实的惊涛骇浪。
那种感觉,无比清晰——就像偶然路过橱窗,一眼就被一件完美契合所有想象、璀璨夺目的珍宝攫住了心神,正心旌摇曳、浮想联翩之际,却猝不及防地瞥见了玻璃上那刺眼的“已售出”标签。
巨大的失落感,深深的遗憾,还有一种难以言喻、仿佛心尖被轻轻揪了一下的怅然若失,瞬间将她淹没。
她几乎是有些失态地端起杯子,仰头猛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那刺骨的寒意滑过喉咙,试图强行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让她眼眶发胀的酸胀感。
而那位一直慵懒地靠在躺椅里、散发着成熟魅力的豹纹比基尼美女,此刻的反应则更为内敛,却也透着一股世故的冷意。
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精心描画的脸庞,如同戴上了一副完美的面具,让人难以窥探真实的表情。然而,当“女婿”二字清晰地钻进她敏锐的耳朵时,那涂着鲜艳蔻丹、原本在躺椅扶手上漫不经心、带着点诱惑意味轻轻敲击的指尖,倏然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完全静止了。
饱满红唇边那抹若有似无、带着玩味、兴趣和几分狩猎者般势在必得的弧度,也瞬间凝固,随即,如同被无形的冰霜覆盖,缓缓地、几不可察地向下抿紧,最终拉成了一条略显冷硬、透着一丝不悦的直线。她微微侧过头,墨镜镜片精准地转向了周振华的方向,无声地“锁定”了他几秒钟。
那目光隔着深色的镜片,带着一种重新审视、评估和迅速降温的意味。
之前的兴趣盎然和隐约的热度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纯粹的、带着点被愚弄(尽管对方从未暗示)的不甘,以及一丝属于成熟女性的、迅速接受现实的冷静遗憾。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优雅地端起旁边小桌上那杯色彩艳丽的冰镇鸡尾酒,送到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
喉头随着吞咽的动作优雅地滑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彻底地咽下某种未能如愿、此刻显得格外多余的滋味。
一阵带着咸腥的海风适时地拂过,吹动她精心打理、如海藻般浓密的卷发,发丝掠过墨镜边缘,却带不走那份因“名草有主”而突然降临的、带着现实凉意的淡淡遗憾。
“唉……”
不知是娜娜还是长发女孩,又或者只是她们共同的心声,最终化作了一声清晰可闻的、充满了无限惋惜的叹息。
这声叹息,像一滴滚烫的油落入了平静的水面,瞬间引爆了女生们压抑着的、低落的情绪旋涡。
“真是……太可惜了……”
娜娜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带着浓浓的失落和委屈嘟囔出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旁边几个女孩耳中,
“周大哥这么好的人……”
她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但那份
“为什么不是我遇到”、“为什么这么早就属于别人”的遗憾,不言而喻。
短发女孩依旧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
“是啊……怎么就……结婚了呢……”
语气里的遗憾和失落几乎要化为实质,滴落在面前的盘子里。
长发女孩也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看透世事的自嘲和无奈:
“所以说……这世上的好男人啊,不是名花有主,就是英年早婚……下手晚了,连汤都喝不上热的。”
她的话精准地戳中了其他女孩的心事,引来一阵更加低落、更加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和更加沉重的叹息,空气中弥漫着少女心集体凋零的微酸气息。
这弥漫开来的、属于青春幻灭的集体遗憾,与旁边男生们那没心没肺、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反应,形成了鲜明到近乎滑稽的对比。
大刘正埋头对付一只烤得焦香四溢的螃蟹,满手满嘴都是油,听到女生们此起彼伏、如丧考妣的叹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突然接通了某根迟钝的神经,猛地一拍油腻的大腿,力道之大差点把面前的塑料桌拍得跳起来,引来一阵惊呼。
他指着那群情绪低落到谷底的女孩,又看看依旧气定神闲、仿佛置身事外的周振华,恍然大悟般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大笑:
“哈哈哈!我说呢!这气氛怎么突然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原来你们……哈哈哈!没戏啦!彻底没戏啦!周哥早就是有主的名花啦!嫂子肯定也是位天仙般的大美人!对不对周哥?”
他挤眉弄眼地看着周振华,语气里充满了“兄弟我懂你魅力无边”的粗犷调侃和“看你们这帮小丫头片子吃瘪”的直男式得意。
眼镜儿也推了推滑落到鼻梁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促狭和看热闹的光芒,立刻加入了调侃的阵营:
“就是就是!这不明摆着嘛!周哥这样的极品——盘靓条顺、能文能武、事业有成、还特么重情重义!那不得早八百年就被独具慧眼的嫂子拿下,牢牢拴在家里了?你们啊,还是太年轻,晚生了几年,没赶上趟儿!死心吧死心吧!别惦记啦!”
他的话像火上浇油,立刻引来男生们一阵更加响亮的、带着起哄意味的哄笑,更让本就羞恼交加的女孩们炸了毛,纷纷红着脸,拿起桌上吃剩的贝壳残骸、竹签子,作势要砸向这两个讨厌鬼。
“大刘!你个大嘴巴!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眼镜儿!你讨厌死了!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砸他们!”
棚子里顿时充满了女孩们羞愤的娇叱、男生们更响亮的哄笑和假装躲避的嬉闹声。
刚才那点弥漫的、带着酸涩的失落氛围,被这充满市井活力的喧闹瞬间冲散、稀释了不少,重新被食物的香气和年轻人的活力填满。
风暴中心的周振华,看着眼前这场因他婚姻状况而意外引发的、充满青春气息的“小骚动”,脸上依旧带着那副平静温和、仿佛洞悉一切却又置身事外的浅笑。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多说什么去安抚或澄清,仿佛这只是烟火人生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他只是从容地拿起一串烤得焦香四溢、滋滋冒油的鱿鱼须,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大黄似乎天生就懂得察言观色,感受到了女孩子们低落的气场,它从周振华脚边站起来,摇着尾巴,凑到情绪最低落的娜娜脚边,用它那湿漉漉、凉丝丝的鼻子,讨好地、带着安慰意味地蹭了蹭她裸露的小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温柔的“呜呜”声。
脚踝处传来的湿凉触感和大黄那充满灵性的、带着关切的眼神,像一股暖流,稍稍驱散了娜娜心头的阴霾。
她深深叹了口气,暂时抛开了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弯腰温柔地摸了摸大黄毛茸茸、手感极好的脑袋,带着点自我安慰的无奈,小声嘀咕道:
“算了算了……还有大黄呢……大黄又暖又乖,比某些不解风情的木头强多了……”
语气里是释然,也带着点少女情怀落空后的小小赌气。
高大壮端着新烤好的一大盘油亮喷香的海鲜拼盘走过来,正好听到了最后几句笑闹和娜娜的嘀咕。他那张被烟火熏得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朴实的、过来人般了然于胸的笑容,洪亮的嗓门再次成为棚里的主旋律:
“嗨!年轻人们!瞎琢磨啥呢!缘分这东西啊,老天爷早给你安排好了,该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想也白想!来来来!刚出炉的炭烤大虾!新鲜着呢!都趁热吃!吃饱了喝足了,才有力气在正道上找对象!”
他麻利地把香气扑鼻的烤虾分到各桌,爽朗浑厚的笑声像一阵强劲的海风,彻底驱散了角落里最后一丝因少女心事破碎而带来的阴霾。
角落里,高老汉依旧沉默如礁石,专注地给一条新上架的海鱼刷着酱料。
炉火跳跃,明灭不定的火光在他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流淌,刻画出沧桑与一种沉静的智慧。
他浑浊却并非无光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极其短暂地扫过那群情绪如过山车般起伏的年轻人,又无声地落回手中那条被酱料浸润得油光发亮、即将接受烈火考验的鱼身上。
他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稳稳地握着那把磨得发亮的酱刷,动作依旧缓慢、均匀而专注,仿佛刚才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只是在没人注意的瞬间,在那跳跃火光的阴影深处,他那如同饱经风浪的礁石般沉默而紧抿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却又真实地存在过。
随即,他对着炭炉深处那烧得通红的木炭,不紧不慢、带着一种沉甸甸生活韵律地扇了几下那把边缘破损的旧蒲扇。
青烟袅袅升腾,带着酱料特有的醇厚咸香、炭火的焦灼气息、海鱼最原始的腥鲜,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历经沧桑老人的淡然与豁达,无声地弥漫、交融,最终完全浸透在这喧闹、鲜活、充满了人间百味的烟火人间。
带着咸腥与凉意的海风,持续不断地从棚子的缝隙和敞开的门口钻入,吹散了弥漫的油烟和年轻人身上散发的燥热,也试图吹动那些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小幻灭与情绪起伏的心事。
食物的霸道香气重新占据了感官的巅峰,白日里的疲惫,青春萌动中那点无疾而终的失落与酸涩,最终都被这浓烈、真实、带着汗味、油香和人情暖意的市井烟火,温柔而有力地包裹、熨帖、抚平。
生活最本真的滋味,就在这炭火的噼啪、酱料的辛香、喧闹的笑语和沉默的守望中,流淌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