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高红梅生产-《回到80年代,乡村幸福快乐生活》

  夜晚。

  惨白的月光被厚重的窗帘阻隔在外,只有病房门上方一小块磨砂玻璃透进走廊里昏黄的光线,在水泥地上投下一小块模糊的亮斑。病房里很安静,只有高大娘在陪护小床上发出的、轻微的、带着老年人特有节奏的鼾声,以及高红梅均匀平稳的呼吸。

  周振华没有睡。

  他坐在床边的方凳上,背脊挺直,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黑暗中,他的目光落在妻子盖着薄被的隆起腹部,那里孕育着他们艰难却充满希望的未来。他粗糙的大手,一只放在床沿,一只轻轻搭在高红梅露在被子外的手腕上,感受着她平稳的脉搏,仿佛那是维系他整个世界安宁的弦。

  时间在寂静中无声流淌,窗外的夜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

  突然——

  搭在手腕上的那只手,清晰地感觉到高红梅的身体猛地一抽!

  紧接着,一声压抑的、短促的抽气声从高红梅紧闭的唇缝中溢出,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振华几乎是瞬间就绷紧了身体,黑暗中,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锁定了妻子。

  “唔……”

  高红梅的眉头痛苦地拧了起来,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在抗拒着什么。

  她放在腹部的手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抓住了身下的床单。

  “红梅?”

  周振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警觉。

  高红梅没有立刻回答,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胸口的起伏明显加大。

  几秒钟后,那蜷缩的手猛地松开,身体似乎短暂地放松了一下,但紧接着,又是一次更剧烈的抽动!这一次,她没能忍住,

  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呻吟:“呃啊……”

  这声音惊醒了浅眠的高大娘。老太太猛地从小床上坐起,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惊惶:

  “咋了?红梅?咋了闺女?”

  高红梅的额头上,在昏暗的光线下,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晶亮的冷汗!她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脸色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白。

  “疼……”

  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破碎不堪,

  “肚子……好疼……一阵一阵的……又急又密……”

  话音未落,又一阵剧烈的疼痛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攥住了她的五脏六腑!这痛来得毫无征兆,又急又密,像无数把烧红的钢针,毫无章法地在她小腹深处疯狂搅动、穿刺!她猛地弓起了身体,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双手死死地、痉挛般地按住了自己高耸的腹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鬓角、脸颊疯狂滚落,瞬间浸湿了枕头和衣领。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再也压抑不住,从她喉咙深处撕裂般冲出,在寂静的病房里炸开!那声音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恐惧。

  “红梅!我的闺女啊!”

  高大娘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从陪护床上下来,扑到床边,巨大的恐慌让她几乎站不稳。

  周振华的动作比她的声音更快!在高红梅发出第一声压抑抽气时,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床头的呼叫铃上!此刻,他毫不犹豫,用尽全力,狠狠地将那个红色的按钮按了下去!尖锐刺耳的蜂鸣声瞬间撕裂了病房的寂静,如同垂死者的尖叫,疯狂地响彻了整个病房区!

  “红梅!看着我!”

  周振华俯下身,双手稳稳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扶住了高红梅因为剧痛而剧烈颤抖的肩膀。

  他的声音低沉、急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令人心安的稳定力量,试图将她从那灭顶的疼痛漩涡中拉出来,

  “别怕,红梅。医生马上就要来了。看着我!吸气!用力吸气!”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她因痛苦而失焦的眼睛,像黑暗中唯一的锚点。

  高红梅根本听不见!巨大的疼痛像滔天的海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以更猛烈的态势再次袭来!这一次,疼痛的中心似乎在下沉,带着一种可怕的、令人心悸的、仿佛要把她整个人从中间撕裂开来的下坠感!她感觉身下一股温热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薄薄的病号服和身下的床单!

  “啊——!不行!不行了!振华哥!要裂开了!好疼啊——!”

  高红梅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绝望的惨叫,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挺起,又重重地砸回床上,双腿痛苦地蜷曲着、踢蹬着。

  “羊水!羊水破了!天哪!这……这是要生了啊!”高大娘看到女儿身下迅速洇开的大片深色水渍,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喊。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一个年轻的值班护士冲了进来,身后紧跟着一个睡眼惺忪但神情瞬间变得严峻的中年女医生。

  “怎么回事?!”

  医生一个箭步冲到床边,语速极快,动作却异常利落。她迅速掀开高红梅腿上的薄被查看,手指探入检查,脸色骤然凝重如铁!她猛地抬头,

  对着护士急促而清晰地命令道:“宫口开五指了!急产!孕周不足!三胞胎!别磨蹭!赶快把产妇准备好,立刻送助产室!快!通知助产士、儿科医生立刻到位!要快!”

  护士脸色一凛,转身就冲了出去,脚步声在走廊里急促回响。

  医生转向周振华和高大娘,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家属让开!保持通道!别围着她!让她尽量放松!保存体力!”

  她一边迅速戴上听诊器检查胎心,眉头紧锁,“胎心不稳!波动很大!快!平车!”

  走廊里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车轮滚动的轰隆声,平车被飞速推到了门口。

  周振华缓缓松开了扶着妻子的手,退后一步,给医生和赶来的护士让出空间。

  他高大的身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下颚绷紧的线条和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他的目光死死锁在痛苦挣扎的妻子身上。

  医生和护士极其专业而迅速地行动起来,将痛苦蜷缩的高红梅小心翼翼地平移到了冰冷的平车床板上。

  “红梅,别怕,我和娘在外面等你。”

  周振华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誓言,穿透高红梅痛苦的呜咽,清晰地送入她的耳中。

  他一步不离地跟在平车旁,大手始终紧紧握着高红梅那只冰冷、汗湿、因为剧痛而痉挛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微薄的力量。

  车轮在光滑的水泥地上发出急促的、令人心焦的滚动声,向着走廊尽头那扇象征着未知与希望、也象征着巨大风险的助产室大门冲去!惨白的顶灯光线飞速掠过周振华紧绷的脸庞,高大娘哭喊着跟在后面。

  助产室厚重的不锈钢门近在咫尺。

  平车在门口被迅速交接。

  “家属止步!请在外面等候!”

  护士挡在了门口,声音急促而公式化。

  周振华的手被高红梅无意识地死死攥着,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里,留下几道血痕。

  他深深地看了妻子最后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痛苦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决绝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红梅,我和娘,在外面等你。”

  他的声音低沉,重复着,带着磐石般的重量。

  助产室厚重的不锈钢门,带着冰冷沉重的摩擦声,在他面前轰然关闭!将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隔绝在内。

  门外,瞬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周振华高大的身影钉在紧闭的助产室门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背脊挺得笔直,沾着妻子汗水和血痕的手掌微微张开,悬在半空,仿佛还残留着那痉挛的触感。

  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照亮了他鬓角渗出的细密汗珠,还有那双死死盯着冰冷门板、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焦灼、恐惧,以及一种几乎要将灵魂都燃烧殆尽的、无声的祈祷。

  高大娘瘫坐在门边的塑料长椅上,双手捂着脸,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漏出来,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凄凉。

  时间,在冰冷的门板前,被拉得无限漫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周振华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全部的感官都聚焦在那扇门后。

  他听着门内隐约传来的、模糊不清的仪器滴答声、助产士急促的指令声,每一次微小的声音都牵动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撞击着肋骨,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着未知的命运。

  高大娘的呜咽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无力的抽噎,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扇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更长。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几乎要将人逼疯的边缘——

  “哇——!”

  一声嘹亮、带着新生力量、却明显有些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曙光,猛地从那扇紧闭的门后传了出来!虽然隔着门板有些发闷,却清晰地刺破了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

  周振华和高大娘的身体同时剧烈地一震!高大娘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住那扇门。

  还没等这第一声啼哭的余音落下!

  “哇——!”

  紧接着,又是一声同样响亮、却似乎更细嫩一些的啼哭响起!像是在回应着第一个声音!

  三胞胎!出来了两个!

  周振华紧握的拳头猛地松开,又瞬间攥得更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翻涌的狂澜!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希冀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的眼前甚至有些发黑。

  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穿透那扇门,去亲眼确认那声音的来源。

  然而,这激动仅仅持续了短暂的几秒。

  门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有那两个婴儿的啼哭还在断断续续地响起,声音似乎都有些气力不足。

  第三个呢?红梅呢?

  一股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刚刚升起的喜悦,让周振华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门板,仿佛要将其烧穿!时间再次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秒都充满了煎熬。

  就在这令人心胆俱裂的等待中——

  “哇啊——!”

  一声更加高亢、更加有力、甚至带着点愤怒意味的婴儿啼哭,如同冲锋的号角,猛地从门后爆发出来!这声音比前两个都更洪亮,更持久,充满了不屈的生命力!

  三个!都出来了!

  周振华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堵住了那一声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哽咽。

  滚烫的液体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那是混杂着狂喜、后怕、以及对妻子安危揪心牵挂的泪水!他死死地盯着那扇门,高大的身躯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

  高大娘早已泣不成声,双手合十,不停地对着门的方向作揖,嘴里喃喃着听不清的感谢话语。

  助产室的门,终于,带着一丝轻微的疲惫感,被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小护士探出脑袋,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完成重大任务后的轻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她的目光在门外焦急等待的两人脸上扫过,声音清脆地响起:

  “高红梅家属在不在?”

  “在!在!”

  周振华几乎是瞬间就冲到了门前,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急切,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微微嘶哑,目光灼灼地锁住护士,

  “红梅她没事儿吧?孩子呢?孩子没事儿吧?”

  他问得又快又急,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的重量。

  护士看着眼前这个浑身紧绷、眼神里交织着狂喜与巨大恐惧的男人,理解地笑了笑,声音带着完成任务后的喜悦和一丝安抚:

  “恭喜恭喜!产妇高红梅情况稳定,就是累脱力了,正在观察休息。孩子……” 护士顿了顿,脸上绽放出由衷的笑容,“三个宝宝都平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

  两个姐姐,一个弟弟!

  护士清脆的声音如同仙乐,每一个字都带着温暖的羽毛,轻轻拂过周振华紧绷到几乎断裂的神经。

  “三个宝宝都平安!”——这简单的几个字,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积压的所有阴霾和恐惧,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垮了堤坝,汹涌地灌满了他整个胸腔!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随即又挺得笔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的惊涛骇浪瞬间化为一片温润的海洋,闪烁着难以置信的、近乎狂喜的光芒。

  护士侧身让开一步,示意他看向助产室旁边相连的观察室方向。那里有一面巨大的、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

  周振华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了那扇明亮的玻璃窗前。

  隔着冰冷的玻璃,温暖的灯光下,三个小小的、包裹在雪白柔软襁褓里的新生命,并排躺在铺着粉色无菌垫的保温小推车里。

  最左边的小家伙,小脸儿皱巴巴的,像只褪了毛的小猴子,稀疏的胎发贴在额头上,肤色有些发紫,正闭着眼睛,小嘴微微张着,似乎还在回味刚才那声宣告降临的啼哭。她的襁褓上别着一个小小的蓝色标签,上面写着“女1”。

  中间的那个,个头似乎比姐姐小了一圈,脸蛋更是小得可怜,红彤彤的,皮肤薄得仿佛能看到底下细小的血管。她也闭着眼,小小的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还在努力适应这个陌生的世界。她的襁褓上别着同样的蓝色标签,“女2”。

  最右边的那个……周振华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再也无法移开。这个小家伙明显比两个姐姐要壮实一些,虽然同样闭着眼睛,但那饱满的额头,挺直的小鼻梁,还有那微微撅起、似乎带着点倔强的小嘴,都让周振华的心尖猛地一颤!他的襁褓上,别着一个醒目的粉色标签——“男”。

  三个小生命,安静地沉睡着。早产的虚弱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痕迹——细瘦的小胳膊小腿,微微泛紫的皮肤,微弱的呼吸起伏。但在周振华的眼里,他们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小小的呼吸,都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光辉,美得让他窒息。

  他宽厚的手掌,无意识地、紧紧地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那三个小小的、温热的身体。他的额头也轻轻地抵在了玻璃上,隔着那层透明的阻隔,贪婪地、近乎痴迷地凝视着那三个闭眼沉睡的小家伙,尤其是那个有着倔强小嘴的男孩。

  一种从未有过的、汹涌澎湃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那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劫后余生的感恩,是血脉相连的震撼,更是沉甸甸的、足以压弯一个男人脊梁却又甘之如饴的责任!

  他看到了。

  看到了他笨拙熬煮的骨头汤滋养出的、顽强的新生命。

  看到了他对妻子沉默守护结出的、最珍贵的果实。

  更看到了未来日子里,三个小小的身影蹒跚学步、咿呀学语,围绕在他和红梅身边的温暖画卷。

  泪水,滚烫的、不受控制的泪水,终于冲破了强忍的堤防,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他刚毅的脸颊,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他紧贴着玻璃的手背上,也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没有去擦,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额头抵着玻璃,手掌贴着玻璃,像一个虔诚的信徒,隔着这层冰冷的阻隔,无声地、用整个灵魂去拥抱他那刚刚降临人间的、脆弱又强大的三颗星辰。

  走廊惨白的灯光落在他宽阔的、微微颤抖的肩背上,勾勒出一个父亲最初始、也最永恒的剪影。